第三百一十七章 回城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5-10 08:43      字數:3311
  白奉甲恭敬地朝著身前的山洞行了一禮,揮手帶著兩個流民走了進去。

  老鐵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山洞之中,映著洞口沉積的皚皚白雪,顯得他的麵容尤其的蒼白,似乎隻是沉睡過去了而已。

  但白奉甲知道,眼前的老人,自己師父的弟弟,因為自己,已經徹底地死去。

  看著眉宇之間與鐵浮屠隱隱有些相似的老人,白奉甲止不住地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懸掛一側雪寂刀憤怒地悲鳴起來,似乎也感受到了曾經熟悉的氣息,但白奉甲沒有去安撫。

  因為他知道,雪寂刀在呼喚著什麽。

  沉默著讓兩個流民將老鐵的屍體帶離這處陰暗的洞穴,白奉甲抬眼看了看後方黑漆漆的地道,沒有猶豫,直接轉身離去。

  來到山下,與護送著糧食的車隊匯合,眾人沉默地朝著白城而去。

  白城高高的城牆在望,白奉甲揮手止住了前行的車隊,自己獨自背著老鐵的屍體,來到密林之中,尋了一處地方,拔出雪寂刀,運轉冥靈決,飛快地挖掘出一個深坑,將老鐵葬了進去。

  看著眼前孤零零的墓穴,和墓穴前,自己用指雕出的墓碑,白奉甲陷入了沉默。

  一時間有些晃神,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在老鐵身上,自己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

  風雨間中的殘酷,遠遠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也隻有從鐵浮屠身上,他感受到了從小沒能在父母身上獲得的親情。

  而時隔多年,在自己師父身死之後,他再次在另一個老者身上感受到了這種感情。

  那是長者對於後輩毫無保留的付出,即便是他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白奉甲沒有多做停留。

  這塊墓地,雖然平平無奇,但在墓碑的前方,便是白城高大的城牆。

  似乎這個已經死去的老人,每日依然在凝望著這座承載了他的青春,他的情感的城市,也時時刻刻凝望著他的後輩,以及他所付出了一切的人。

  眾人趁著夜色潛入了城。

  白城三麵環山,當年白啟選擇此地築城,便是看中了它獨特的地勢,隻要扼守住東麵考住平原的位置,便可以高枕無憂。

  也並非說它其他方麵不重要,而是因為有高高的山崖,山崖間隻有窄窄的小道可通行,最寬處也隻容兩輛馬車並排而行,所以誰要是想要從此處突襲,迎接他的,將是兩側山崖上設伏的守軍。

  隻是白城承平已久,起初白啟設立的哨所大多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眼下吳法言掌權,麵對西北跌宕的亂局,雖然有心重新恢複,但西側靠南的位置,已經徹底淪入流民手中,自然沒有奪回來的可能。

  而這,也是流民存活的關鍵要隘。

  尤其是流民若是撤離白城,前往逐鹿山,此地乃是必經要地,絕對不容有失。

  白奉甲重新看了看周遭的布置,負責此處守衛的,是一個不到十六的半大小子。

  若是平日裏,眼前的小子還是父母眼中的孩子,但現在,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將領。

  白奉甲拍了拍比自己矮一頭的年輕人,認真叮囑了各項注意的條款,年輕人並不是一個愛說話的,隻是抱拳行了一禮,沉聲道,“白大哥放心,雪影姐既然讓我守這裏,那風林便是死,也是死在這裏。”

  白奉甲看著眼前麵色嚴肅的年輕人,朗聲笑道,“傻小子,你還年輕,天天把死掛在嘴邊幹什麽,你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名字叫風林的年輕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目送一行人遠去,在他身後,是無數同樣年紀的年輕人,他們肅穆地矗立在自己的崗位上,靜靜地守護著所有流民的希望。

  白奉甲的回歸自然是迎來了所有流民的歡呼,尤其是隊伍中那兩輛滿載著糧食的糧車。

  王仙芝看到笑容滿麵的白奉甲,卻沒有流露出歡欣的神色。

  白奉甲的回歸,雖然比預想的要晚一日,但對於現在來說,他們反倒希望他能晚兩日再回來。

  “怎麽啦?我回來你們不高興?”白奉甲讓手下的人卸車,自己則拉著王仙芝朝著小屋走去。

  王仙芝拚命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兩分,自然受到了白奉甲的再一次鄙視。

  白奉甲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鄭重顏色地沉聲道,“怎麽啦?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這麽問,但他心中一直祈禱,千萬不能是雪影的事情。

  若是此刻雪影出了什麽事,恐怕自己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王仙芝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卻猛然間似乎是被一股巨力扼住了喉嚨,麵色潮紅地抬手指著前方。

  白奉甲正奇怪,但身體已經作出了反應,右手第一時間握住雪寂,順著王仙芝的視線看過去。

  隻見紅巾飄飛之間,一襲白袍靜靜地站立在小屋之前,額前一縷略帶花白的頭發隨風飄飛,顯得整個人更加肅穆。

  白昊君。

  白奉甲第一時間認出了眼前的男人。

  他終於知道了王仙芝想要告訴自己的是什麽。

  隻是他怎麽來了白城?

  白奉甲此刻無心想這個問題,整個人緩緩弓背,雪寂刀緩緩出鞘,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太危險了。

  這是白奉甲的直覺,也是他的信念。

  自己從小信奉如神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麵前,而且自己還將與他為敵,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看著渾身戒備的白奉甲,白昊君冷笑一聲,“怎麽,看來你已經準備將老夫作為你的敵人了。”

  王仙芝緩緩退後,這不是他所能夠摻和的戰鬥。

  留在此處,反倒容易給白奉甲帶來麻煩,心中卻已經罵了白昊君千百遍,誰曾想這個男人居然陰婚不散,死活沒走。

  他們並非沒有想過給白奉甲報信,隻是想著白昊君那神出鬼沒的蹤跡,所有的報信都是徒勞,甚至最大的可能便是暴露白奉甲的行蹤,也沒想到這老匹夫居然如此詭譎,石頭狀若無意放出的迷霧,依然沒有轉移開這老賊的注意力。

  石頭早就在遠處等待著王仙芝。

  “怎麽辦?”王仙芝麵色冷漠地看著遠處兩個同樣身著白衣的男人,有些焦急地問道。

  石頭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辦法。”

  “難道我們就這樣袖手旁觀?”王仙芝有些急了,聲音不由得大了一些。

  他能夠感覺到,阿七已經帶人埋伏在周圍,隻待石頭一聲令下,他們就將不惜死地向白昊君圍攻而去。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這些兄弟們胸中的怒火,並不曾因為兩個兄弟無聲無息地死在白昊君手中而膽怯,反倒更加的憤怒。

  石頭左手握了握沒有出鞘的平正劍,沉聲道,“我不想兄弟們就此白白送死。”

  王仙芝默然,因為他知道,石頭說的,是對的,即便他們所有人圍上去,結果都隻是一個字,死。

  除非他們願意動用城中所有的流民,一起圍攻白昊君,用最笨,卻最有效的辦法將白昊君耗死。

  一個人武功再高,也難敵千軍萬馬,這本就是鐵律,誰也無法更改,哪怕他是白昊君。

  但如此,城南的損失,將是不可承受的,屆時,隻需要縣尹府親親動一根手指,城南就將灰飛煙滅。

  似乎是知曉他們的擔憂,白昊君抬起頭來,朝著遠處的石頭朗聲道,“你們放心,老夫隻是問他一句話。”

  石頭和王仙芝麵色煞白,剛才的話語,絲毫不落地落入了白昊君耳中,對於這樣的對手,他們還能怎麽辦?

  白奉甲的身體緩緩鬆弛下來,他有些緊張了。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尤其是在知曉自己的師父,就是死在白昊君手中之後,他再遇到白昊君,將會用什麽姿態來麵對,以及可以用什麽招式殺死他。

  但所有的設想和預演,此刻都顯得蒼白。

  他從未發現,白昊君在他心中種下的種子是如此的巨大,巨大到畏懼的地步。

  或許,在所有風雨間的孩子心目之中,這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神,他們心中的神。

  但白奉甲畢竟是白奉甲,他開始緩緩調整自己粗重的呼吸,鬆弛剛才刹那間變得緊繃的肌肉。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眼前的人,也是人,隻要是人,就可以殺得死。

  白昊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白奉甲,自然將他所有的舉止都收入眼中,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掙紮和所嚐試的努力。

  隻是他現在沒有興趣,本來他今天就應該走的,白昊齊已經傳來訊息,兀魯爾哈識破了他的行藏,正在大舉反攻。

  雖然白昊齊也非庸人,但周遭跟隨白昊君起事的其他家族卻並非好相與之人,遇敵調動之難,超出了白昊齊,以及白昊君此前的想象。

  而偏偏兀魯爾哈是一個非常善於尋找弱點的人物,這些弱點,暴露在他的麵前,迎接風雨間的,有可能是徹底的崩潰。

  麵對這種可能,白昊君強行多留了一日。

  而這一日,既是決定白奉甲命運的一日,也將有可能是決定他命運的一日。

  所以他賭了一把。

  結果證明,他賭贏了,而石頭等人賭輸了。

  至於白奉甲這個局中人,雖然未賭,隻是運氣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