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喚魂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1-29 08:41      字數:3360
  吳法言悚然一驚,抬頭看向帖木兒,卻見帖木兒同樣看著自己,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所想的與吳法言所想之事相同。

  堂中氣氛頓時一僵,顯然帖木兒所提及之事對於二人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現實。

  過了半晌,方聽帖木兒輕呼一口氣道,“那日出現的神秘老者,當真沒有任何訊息麽?”

  吳法言聞言一愣,苦澀地搖了搖頭,沉聲道,“我請暗衛的兄弟分析過,實在找不到什麽蛛絲馬跡,平日裏也不見有這號人物在白城出沒,因而在衙中沒有底冊。”

  帖木兒眉頭微皺,沉聲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大雪被困在城中的江湖豪客?”

  吳法言都沒有思考,直接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白城雖然往來商旅和行人眾多,城門關卡把守並不算嚴格,但這些人隻要入住客棧,便會進行專門登記,遺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帖木兒抬起頭來,輕呼一口氣沉聲作出了判斷。

  吳法言點點頭,接過話頭道,“極有可能便是城中隱藏已久的勢力,隻是平日裏隱藏極好,所以無論是吳家,還是縣尹府都沒有發現端倪,甚至於他們可能早就已經參與了進來,隻是我們暫時還未察覺罷了。”

  “聽聞最近白家二公子與流民接觸較多,會不會與白家有關?”帖木兒聞言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問道。

  吳法言聞言不驚反笑,“這事已然不是什麽秘密,老二從小頑劣,何況他大哥早已告知於我,隻是說他同情流民,還為此惹得老太爺大發雷霆,估計也就是小孩子的玩鬧,當不得真。”

  帖木兒看了一眼吳法言,沒有接話,畢竟這也算是他們白家內部的家務事,自己插手太多反倒不美。

  卻見帖木兒搖了搖頭,沉聲安慰道,“既然如此,也隻能辛苦吳大人了,接下來吳大人一人堅守於此,我雖有心幫助一二,但恐怕也是鞭長莫及。”

  吳法言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灑然一笑道,“無妨,法言已然習慣如此,有大人在外做我奧援,已然是極為不易,還請大人在外多多珍重,法言等著大人帶師回城,得大解脫。”

  帖木兒聞言,扔下手中的玉如意,站起身來朝著吳法言鄭重行了一禮,吳法言同樣一臉肅穆,朝著帖木兒行了一禮,一時間相視無言,剩下的,就隻能是交給時間了。

  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過時間來驗證,或者在時間的積澱之中便能悟透某件事情。

  白奉甲盤腿坐在逐鹿山的山頂已經一個下午,依然是眉頭緊皺,一臉苦澀,就連一旁的白狼也仿佛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糾結與痛苦,站起身來圍著白奉甲不住地轉著圈。

  白奉甲伸手推開白狼湊過來的大嘴,卻也知曉白狼是在有意安慰自己,對於白狼通人性的事情,現在白奉甲早已不感到奇怪,甚至於當時白狼送自己與白蓁蓁二人返回白城,送到城西喇嘛寺便主動就此停步,一直目送二人消失在視線之外方才轉身回山,當時白奉甲與白蓁蓁便感覺頗為神異,開始還擔心白狼會纏著白蓁蓁跟著回城,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白狼已然是早有打算,直接避開了這個問題。

  抹掉白狼黏糊糊的舌頭在自己臉上留下的誕水,白奉甲朝著白狼苦澀一笑,輕聲問道,“狼兄狼兄,你要是我,你此刻該當如何?”

  卻不想白狼仿佛是聽懂了白奉甲問話的意思,朝著白奉甲大吼一聲,不住地將腦袋探向白城所在的方向,焦急地低吼起來。

  白奉甲微微一愣,心中啞然,難道白狼真的知曉自己的心意,是想讓自己趕緊回到白城去找雪影麽?

  伸手將白狼拉到自己身側,強行按著它坐下,不顧白狼的掙紮,抱住它滿是絨毛的脖頸,輕聲歎道,“可是我該如何麵對她呢?”頓了頓,又仿若自言自語地道,“見了麵,我該不該問她這個問題呢?”

  但可惜的是,白狼哪怕再通靈性,也不能回答這麽複雜的問題,隻能是一個勁的低吼和掙紮。

  勉強掙脫白奉甲的臂彎,白狼甩了甩腦袋,理順了脖頸上的絨毛,轉身朝著白奉甲齜了齜犬牙,後腿插入雪中,驀然朝著白奉甲拋起一團積雪,將白奉甲淋了個滿滿當當。

  仿佛是頗為滿意自己報複的結果,白狼朝著白奉甲滿意地哼了兩聲,轉身走開了。

  白奉甲看著白狼消失的背影,苦澀一笑,提起身邊的雪寂,緩緩拔刀出鞘,而雪寂也仿若感受到了白奉甲此刻心中的猶豫,不由得嘶鳴怒吼起來,白奉甲合意境早已熟稔,自然能夠感覺到雪寂的心意,無奈歸刀入鞘,伸手撫摸著雪寂刀鞘,輕聲絮叨道,“雪寂,你也想癡心了對麽?”

  白奉甲自然等不來雪寂的回答,緩緩站起身來,迎著天空中昏暗落日的餘暉,看向白城的方向,那裏有自己心愛的人,但自己卻沒有勇氣去見她。

  看著緩緩落下的日頭,白奉甲心中微涼,卻仿佛堅定了什麽信念一般,左手緊緊握了握雪寂刀鞘,心中暗道,“影兒,我很快便會給你報仇。”

  當白綺羅回到醉香樓之時,雪影一個人正坐在房中此刻依然留著的唯一一扇窗戶旁邊,看著天邊昏暗的落日,不時朝著嘴裏灌一口酒。

  白綺羅眉頭微皺,緩緩走到雪影身邊奪下酒壺,沉聲斥責道,“你是準備把自己喝死麽?”

  雪影自然早就察覺到白綺羅的到來,隻是一直沒有理會,手中酒壺被奪,雪影也不以為意,扭頭朝著白綺羅淒然一笑,“不然我還能做什麽?”

  白綺羅微微一窒,雪影被禁足,自然是她下的命令,隻是看著雪影此刻的模樣,她終歸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更為重要的是,經年身處風月場所中的她,自然清楚貞潔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性,婊子最知情意重,誰不想將自己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的愛人呢?

  初見麵時,白綺羅以為是雪影與白奉甲二人情難自製,方才發生了此事,還想著將守宮砂之毒一事等見到白奉甲之後再告之於他,也好讓白奉甲更加信任自己。

  現在即便知曉了有內情,但她並沒有強迫雪影,畢竟身處此地,又有多少女人真的能為心愛的人守住自己呢?雪影沒有守住,她,自然也沒有。

  略帶憐惜地摸了摸雪影的頭頂,輕聲歎息道,“影兒,姑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從姑姑將醉香樓交給你的那一天起,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隻是你一意孤行,姑姑終究無法繼續讓你留在這裏,你也要理解姑姑。”

  雪影如何不知白綺羅所說乃是實話,順勢歪倒在白綺羅懷中,眉目垂淚道,“謝謝姑姑。”

  見雪影垂淚,白綺羅也跟著垂下淚來,撫摸著雪影的秀發澀聲道,“影兒,歸根到底,咱們娘倆都是苦命的人,造化弄人啊。”

  雪影拍了拍白綺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沒有說話,抬頭看向越垂越低的落日,輕聲道,“姑姑,所以我們都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是麽?”

  白綺羅聞言一愣,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原本以為雪影隻是受了老駝背的影響,想要挽救那些流民一二,沒想到雪影是將自己也置身其中,改變流民的命運,何嚐不是她改變自己命運的一種嚐試呢?

  隻是,命運真的能夠這麽輕易地改變麽?

  白綺羅緩緩搖了搖頭,至少以她的經驗來看,所有妄圖改變自己命運的,往往都沒有那麽順心如意。

  比如那個初見之時,手持一柄破鐵刀便想救下一個丐女的瘦弱漢子。

  一念及此,白綺羅眼中的淚水不由得流得更快了,伸手擦了兩遍都沒有止住,但即便已經猜想到了結局,她也並沒有改變自己打算的意思,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也在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白綺羅抬起頭來,順著雪影的視線看向天邊那輪快要沉沒的昏黃日頭,滿是淚痕的臉上帶起一絲笑意,無論如何,一想到很快便能見到他,哪種死法都不會讓她感到驚訝。

  張一豐難得的安靜下來,即便是腿上不時傳來的疼痛也沒有讓他象往日一般哼唧出聲,隻因為眼前的場景讓他非但忘了疼痛,更是滿腔的怒火。

  在他身前,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與他胸懷著同樣的怒火。

  在人群的最前方,兩個漢子長身而立,自然分別是王仙芝和石頭,一高一低雖然頗不和諧,但沒有一個人在意這個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著他們身前的那一塊墓碑之上。

  哦,不,準確的來說,如此不堪的木牌根本就不能叫做碑,那是用王仙芝臨時砍來的一截木頭劈出來的,這些平常人眼中又臭又髒的可憐人,擠出自己指尖的精血,共同書寫成了木牌上的一行字,“老菜頭之墓”。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城北哪條街巷,隻知道他很早便來到城南紮根下來,與他們一起生活,直到今天。

  所有人也都知道,此刻的墓中隻是掩埋了一個碎碗,還有一根木頭,那個碎碗是老菜頭平日裏用來吃飯的,那根木頭,則是他用來防狗的。

  他最好的一隻碗,被他用最大的力氣砸在了城衛軍的身上,而他最珍貴的一隻碗,則被他用自己的生命,從高台之上砸下。

  砸碎了碗,喚醒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