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亦何苦
作者:黨徒      更新:2021-01-29 08:40      字數:3360
  鳳舞並沒有回答雪影的問題,蓮步輕搖,一臉淡然地走到雪影身旁,提起一壺白水燒破開,仰頭灌了一口。

  雪影詫異地抬頭打量了鳳舞一眼,鳳舞平日裏並非不喝酒,但見她如此喝酒,雪影還是第一次。

  鳳舞抬起手臂擦掉嘴角的殘酒,更顯得嫵媚動人,可惜的是眼前坐著的是另一個絕色女子,而非平日裏對她垂涎三尺的嫖客。

  “我很羨慕你。”鳳舞的第一句話並沒有特別出乎雪影的意料,鳳舞對於雪影的羨慕,已經並非一日兩日,試問又有多少人不羨慕雪影呢,當然那是在不知道雪影所背負的東西的前提之下。

  “你從來到醉香樓,就是所有人矚目的對象,備受萬千寵愛,無論是白綺羅,還是古爾赤,以及所有樓裏來來往往的嫖客。”鳳舞仰頭再灌了一口酒,白皙的麵容上已經帶上了一絲紅暈,更顯動人。

  雪影並沒有因為鳳舞話語之中對於直呼白綺羅之名的冒犯而打斷她,而是選擇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鳳舞接著往下說。

  “而我呢?在間裏,我就是一個人見人嫌的蒙古狼崽子,來到醉香樓,我幹的都是什麽事情,和宜春院那些婊子幹的事情有什麽區別嗎?”鳳舞臉上的潮紅越來越重,話語之中帶有一抹難以掩飾的憤怒。

  “是,妹妹你對我還算不錯,可惜的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們並不是一路人。”鳳舞將酒壺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雙眼淡漠地看著對麵的雪影,嘴角扯起一抹戾笑。

  “所以你要毀了這一切?”雪影終於說話了。

  鳳舞抬起頭,仿佛是在嗤笑雪影的無知一般,搖搖頭道,“我為什麽要毀掉它,這裏麵也有我的心血。”

  “那是為什麽?”雪影眉頭微皺,輕聲問道。

  “我要報仇!向所有可恨之人複仇!”鳳舞平日裏勾人的眼眸之中露出一股瘋狂。

  雪影心中微驚,雖然與鳳舞相處時間並不算短,但對於鳳舞的過去,雪影並沒有做過多的探究,隻知道她的師父是鳳三先生,而鳳舞隻不過是鳳三當年遊曆草原撿回來的牧奴,那鳳舞要複仇的對象會是誰呢?

  “你複仇的對象在白城?”雪影試探著問道。

  鳳舞搖搖頭,並沒有回答雪影的問題,隻是眼神之中的那股恨意更加明顯。

  “你認為樓裏的姐妹幫不了你,所以你找到的幫手?”雪影緩緩站起身來,話語之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凝重。

  鳳舞有些詫異地看著雪影。

  “讓我猜猜,是帖木兒麽?”雪影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黑暗之中的縣尹府,淡淡一笑,仿佛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鳳舞心中悚然一驚,身體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自然而然地帶上了戒備的神色。

  “看來我猜對了。”雪影緩緩轉身,淡然地看著對麵神色警惕的鳳舞。

  “可是帖木兒來白城的時間並不久,那之前的時間呢?”雪影緩緩挪動著步子,仿若並不在意鳳舞隱隱的敵意。

  “難道是吳法言麽?可是吳法言能夠給你提供什麽呢?如果吳法言能夠滿足你的要求,你又何必最終投靠帖木兒呢?”雪影的每一個問題,都仿如重錘一般敲擊在鳳舞的心坎之上。

  但雪影並沒有給鳳舞張嘴解釋的時間,而是緊接著逼問道,“難道鳳三先生就是你複仇的對象,而鳳三先生就在白城之中?再進一步來說,間中流傳已久的鳳三先生一直對大間主不滿的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所以鳳三先生選擇了讓吳法言作為自己的援手?而你便選擇了與吳法言並不對付的帖木兒?”

  雪影每說一句話,鳳舞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姐姐,我說的,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雪影緩緩停在了鳳舞麵前,一臉淡然地看著臉色蒼白的鳳舞。

  鳳舞一臉震驚地看著雪影,半晌方道,“你是怎麽知道的?”無形之中已經承認了雪影剛才所說的都已經言中。

  雪影重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酒壺仰頭飲了一口,緩緩將頭靠在酒壇之上,側眼看著窗外麵陰沉的夜空,隻是與往常不同,此刻她的眼睛並沒有因為酒精的刺激而更加明亮,而是隱隱帶上了一絲灰暗,以及掩藏在眼底深處的哀傷。

  “姐姐,你走吧。”雪影背對著鳳舞,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鳳舞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愣愣地問道,“你不殺我?”

  雪影的身子依舊斜依桌案,隻是背對著的臉上已經帶上了濃濃的悲傷神色,強迫自己依然語氣平淡地道,“你我多年姐妹,況且你也並沒有給樓裏姐妹帶來多大損失,我為什麽要殺你呢?”

  “你不應該要替間裏誅殺異己麽?”鳳舞慘笑一聲,冷聲問道,不待雪影回話,又緊接著道,“我知道了,你又何曾真正忠於過風雨間。”

  雪影身體微微一顫,手指微動,顯出此刻的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麽冷靜。

  鳳舞看了看雪影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醉香樓的四層,一時之間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你保重。”最終還是鳳舞先打破了沉默,帶著莫名地情緒朝著鳳舞叮囑了一句,等待雪影緩緩轉過身來,眼前已經徹底失去了鳳舞的身影。

  “姐姐,你就這麽放她走啦?”鳳舞剛剛離開,塵煙便一臉慍怒地從暗室之中走了出來。

  隻見其此刻一身勁裝,顯然是準備動手,哪還有平日裏溫婉可人的模樣。

  雪影慢慢飲了一口酒,眼底的悲傷更加濃鬱,嘴上卻依然淡然道,“不走又能如何?”

  塵煙愣愣地看了雪影一眼,略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姐姐,難道你真如鳳舞所說,從來沒有對間裏忠心過麽?”

  雪影轉身,一臉沉靜地看著塵煙沒有說話。

  沉默有些時候也是一種回答。

  塵煙失魂落魄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鳳舞留下的殘酒飲了一口,傷感地道,“我明白了。”

  雪影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塵煙身後,伸手撫摸著塵煙的秀發,抬首淡然而又略帶驕傲地道,“我們值得為自己而活,不是麽?”

  是的,每一個人都值得為自己而活,但有些人,往往願意選擇為他人而活。

  老駝背一臉淡然地聽著身邊伺候自己的兩個侍女說著今日街麵上發生的慘案,雖然麵上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誰又能想象到他此刻心中的驚恐與憤怒。

  他對於木花並不陌生,雖然僅僅見過兩麵,但木花依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木花終歸隻是一介匹夫,所作之事最多也就是用自己手中的刀多殺幾個無辜的流民罷了。

  讓老駝背真正憂心的,是吳法言,是言敘文,是帖木兒,以及此刻屋裏躺著的,那個即便是癱子,依然能夠全盤掌握著白城形勢的吳清源。

  這些人,是可以不用刀,也可以輕易殺人的人。

  老駝背哪怕能夠忘記所有的事情,也不能忘記當年來到白城的流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方才在城南紮下根來,又逐漸演變成如今的模樣。

  是的,老駝背並不怕死亡,流民也不怕死亡,但什麽樣的死亡,能夠換回什麽樣的結果,這方才是老駝背真正在意的東西。

  在聽到流民作亂的一瞬間,老駝背雖然身居深宅,但依然可以清晰看到後麵雪影的影子,他前所未有的憤怒了,此刻的他,異常憤怒於當日沒有選擇跟隨白奉甲離開思過園,如果自己此刻不是困於此地,哪怕有十個雪影,也不敢作出如此糊塗的決定。

  這簡直就是拿著所有流民的性命在開玩笑,這是老駝背所不能容忍的。

  等到周邊侍女聊完閑天離開,平日裏脾性溫和的老駝背,順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盞,猛然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老駝背背起雙手,弓著背在屋子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雪影可以如此做,他幾乎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縣尹府,乃至於軍方,將會作出什麽樣的反應。

  他不能等,他也不敢等,仿若下定決心一般,老駝背咬咬牙,朝著門外而去。

  雪依然在下。

  華剛身上的盔甲已經變得冰冷刺骨,但他的神色依然是那麽的冷靜與沉著。

  在華剛的身後,還有整整五個營裝備精良的城衛軍。

  這些營部已經占據了白城城衛軍全部力量的十分之一,也是城衛軍當之無愧的主力,而在他們的對麵,則是一排排簡陋之極的棚屋。

  “將軍,我們真的要學那木花麽?”一個親隨緩緩策馬走到華剛身旁,驚詫地問道。

  華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淡漠地搖搖頭,眼神之中有堅定,同時也有一絲茫然。

  也許,此刻的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麽。

  刀,拔出來是最容易的,揮刀,也是一個人天生就會的動作,但刀揮下去之後呢?

  華剛自然知道,刀可以收回來,但很多事情,就將變得無法挽回,所以他在等。

  而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等什麽。

  或許,是一支令箭,或許,是一紙書信,又或者,什麽也等不來。

  可惜,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華剛並沒有等來想象中的任何東西,而是一種更加致命,也更加詭異的東西。

  華剛眼神微微一縮,眼前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