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羽是被屋外清脆的鳥叫聲喚醒的。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踏實，一次也未曾醒來，甚至，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青羽醒來之際，高子玦仍沉浸在睡夢之中。

  青羽以她能做到的最小的幅度翼翼小心地翻了個身，隨即調整好側臥的姿勢，欣賞起高子玦的睡顏來。

  他呼吸均勻，氣息綿長，眉間舒展，墨發隨意地搭在雙肩，雙目此時正安然地合著，封住了他昨夜麵對她時，那恣意釋放又攝人心魄的柔光。

  青羽挽笑，眉目微彎，纖細的指尖在他的眉目附近打轉描摹，似乎是在徒手繪丹青。

  其實她早已將他的模樣刻在了心底，雖說她以水墨繪人的造詣尚淺，卻在此前無數個思君不見君的日夜裏用一紙一筆，將他的形神躍於紙上，以此睹物思人，以此平複心潮。

  這些是青羽從未告訴高子玦的。

  她確實曾在他若即若離之際深感患得患失，也確實曾在人言可畏中動搖過行進的勇氣。

  但，她卻從未有一刻停止愛他，這是她惟一能夠篤定的事。

  “嗯……”

  高子玦一聲低沉的悶哼忽地響起，青羽停留於他眉間不遠處的手指一頓，呼吸也隨之一滯，生怕自己的小舉動又會被他逮個正著。

  可隨著高子玦悶哼聲落，他微蹙的眉間複又漸平整，睡態恢複若方才那般安然。

  “呼……”還好還好，原來隻是夢囈……

  青羽逐漸垂落定格在空中好幾秒的柔荑，輕舒了口氣，轉眼隨即卻透過留有縫隙的衾被，隱約窺見了他掩於其下的胸膛。

  許是衣帶未有係好，他胸膛之上的裏衣鬆垮地朝兩側散去，而其中坦露而出的肌膚正隨著呼吸起伏規律地升落，顯得慵懶又誘|人至極。

  雖知高子玦並未醒來，但青羽眼見此景，心頭還是止不住一陣喧鬧，腦還不由自主地重映起昨晚他二人的繾綣來……

  “此處的澡豆怎的這般好聞？你是從何處尋到這賣澡豆的店鋪的？”

  昨夜青羽沐浴更衣之後，便覺周身香氣繚繞，令她神清氣爽，瞬間消弭了這一路的疲累風霜。

  高子玦輕笑起來，一邊挽起她的長發，輕柔地替她擦拭著餘存發上的水，一邊開口回應道：

  “饒是遍尋世間，你也尋不著賣這澡豆的鋪子。”

  “卻是為何？”

  青羽側揚起頭，雙頰因熱氣氤氳而變得緋紅。

  高子玦先是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小臉上寵溺地捏了捏，隨後又將她的頭扳正，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因為此澡豆是我特地給了方子，命人定製的，世間隻得你一人能擁有。”

  他的語氣聽來不無自得之情，刻意言不盡意，便是想見她滿目好奇，忽閃著雙眸問自己，為此，他還特意鬆了幾分手拖住她青絲的力度。

  果不其然，青羽果真如他所願，一個靈活地轉身，傾瀉如瀑的青絲便自他手中滑落於她的肩頭、腰間，帶落了一地細碎的水花。

  而她正雙目炯炯地凝望著他，“你定製的！到底是何方子？”

  高子玦對她的反應甚是滿意，但仍是不疾不徐，將垂落於她肩頭未幹的發絲撥開之後，才含笑回應道：

  “含雪梅花，孟夏早櫻，雨後青梅，佛龕檀香，以及，初放的茉莉。”

  “這方子為何聽來竟有些耳熟？”青羽聽罷，不禁犯起嘀咕來。

  “當然，這方子便是出自你口。”高子玦唇邊的笑靨又深了幾分。

  “我？”青羽細思起來。

  “你說你在這些味道裏聞見了我。”高子玦旁敲側擊，予以提示。

  他的話音一落，青羽微蹙的眉間霎時舒展，立時抬眸而起，眸中流光溢彩，“你竟真的將這些味道這般巧妙地糅合到了一處！”

  高子玦聞言，撇了撇嘴，眸光中半帶著失落的神色。

  “準確來說，將其巧妙糅合的是那位製香大師，而非我……”

  他的語氣半分無辜半分委屈，青羽瞧見他那逐漸黯然下去的眸子，以及微噘的雙唇，突覺眼前的他宛若一個邀功不成的孩童，甚是惹人疼愛。

  “怎麽會呢~你才是這香氣的靈感源頭，若是沒有你，我便聞不見這些昭示著愛的味道了。”

  青羽朝前一步，蹭進高子玦的懷中，雙手環繞住他的腰，小臉便在他的懷內親昵地磨蹭著。

  高子玦見她這般乖巧可人，便順勢將雙手搭在她的腰間，將她攬得更緊了些，隨即斜勾起唇角，露出了得償所願的饜足笑意。

  “既然你喜歡，那我便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說著，高子玦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小瓷罐子，順著青羽的腰際，緩緩地滑入她的手中。

  “是香膏！可是與那澡豆同一香型的？”

  青羽捧著手中做工精致的瓷罐，滿麵雀躍與歡喜。

  “是又不全是，你聞一聞便知。”高子玦的神色稍顯神秘難測。

  青羽打開罐子，小心地閉目湊近，霎時間一股清雅沁脾的香氣便幽然渡入了鼻腔中。

  “這味道乍一聞來，卻與方才那澡豆的留香一般無二，但越至其後，這香氣便揮散得越快，並無澡豆那般馥鬱持久。

  另，細細聞來，這香膏好似更加清潤，少了一絲甜膩。”

  說罷，青羽便望向高子玦，希冀滿麵地等待著他的揭曉。

  高子玦宛然而笑，抬手輕刮了刮她的鼻梁，繼而解釋道：

  “不愧是我的阿羽，鼻子真夠靈。你說的不錯，其實這香膏才是按照那日提到的配方製成的，在這澡豆之中，我還特地命人添加了一味香料。”

  “加了一味？”

  青羽細細回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隨即腦海中靈光一閃，她果真是未將他的話聽個完全。

  “可是茉莉？”青羽在高子玦再次開言作解釋之前，搶先問道。

  他的下頜輕微的抬起又落下，麵上的笑意越發深遠起來，眸中閃動著捉摸不定的微光，邪肆卻溫柔，似有又若無。

  “為何要在澡豆中加上茉莉？”

  青羽含羞而笑，覺著自己似乎有些明知故問了，她想他定是因為知曉自己在百花之中最喜茉莉才加進去的。

  可，高子玦卻並未提及這一茬，反倒一本正經開口回應一句。

  “因為，我聽聞茉莉製香會有一種獨特的功效。”

  “功效？是何？”

  青羽自知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便故作愈發好奇的模樣追問。

  高子玦挑了挑眉，緩緩俯低身子，湊近青羽耳畔。

  接著，他那始終掛在唇邊的梨渦在她眼皮底下驟然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似笑非笑的狡黠，緊接著他那低沉又魅惑的聲音隨即入耳。

  “調|情。”

  青羽來不及麵紅耳熱，更來不及反應自己是否再一次落入了他一步步引導而入的陷阱，便覺耳畔落下了一陣輕啃慢噬，隨之而來的便是一係列熟稔至極的撩|撥……

  “不、不行，你還在服藥……”

  青羽的心神從整個人被他騰空抱起之後便一直縹緲不定，直至她安穩著於床榻，才忽地神思歸位。

  隻見她忙不迭地鬆開環於他後頸的雙手，胸前起伏不止，甚是擔心會因情動誤觸他的病情。

  可高子玦滿目皆寫著不以為意，不由分說地將她的雙手重新抬起，搭於自己後頸之上，試圖維持被打斷之前的原貌，頗有隨時準備繼續進行未完之事的架勢。

  “今晨從秋然山莊離開，我便征得了襄安姑娘同意，已將藥停了。”

  青羽聞言一怔，原本白裏透粉的臉蛋便愈發被冉冉而升的紅意浸染。

  “你又是早就計劃好了！”她嬌嗔一句。

  “嗯，蓄謀已久。

  畢竟，我服藥至今已有一月有餘了，還不準我提前部署好計劃麽？”

  高子玦亦不避諱，索性直言相告，而此時青羽才發現，他那雙瀲灩著萬般柔情的桃花眼眸中已燃點起某種叫她不言而喻的渴求。

  四目相對，兩心相通，她的渴求亦被他喚醒。

  青羽含羞，未有答話，隻是從他的肩頸徐徐垂落雙手，隨即又緩緩地滑入了他胸前微敞的裏衣之中……

  青羽兀自回想起昨夜的纏綿，不由覺著嗓中發幹，心跳不已，不欲再往後深入回想那些叫人血脈僨張的細節。

  畢竟在身心皆全情投入之時，她能憶起的細節並不多。

  惟一叫她可反複細味的便是他在即將登頂之際，雙目泛紅凝望著她鄭重道出的那句話：

  “阿羽，我要你身體發膚，血液骨髓，都浸透滿我的氣息，一寸也不可落下。

  前路不可測，答應我，要一如既往地相信我……”

  青羽的視線定格在他安然的睡顏之上，心神卻仍遊離在昨夜。

  她又反複默念了幾遍那句話後，隻覺心跳仍隨之怦然不止，才感歎起他當真是個情話高手。

  “嗯……”

  正在此時，高子玦的夢囈聲又起，嚇得青羽連忙斂回直視著她的目光，像個做了虧心事，唯恐被捉住的孩子一般，一把拉起身旁的錦衾蓋過頭頂，試圖掩耳盜鈴。

  良久，眼見高子玦仍舊安然酣睡並無醒轉的趨勢，她才又逐漸放鬆下來。

  青羽覺著高子玦此次睡得委實是很沉的，竟在自己這麽大的動靜之下仍能安睡，她舒了口氣的同時，對他的心疼之情便亦倏忽而至。

  這些時日以來，他不單要忙於盯住西市廢宅的那般異族人，還要往來奔波於此處和城內，可想而知，他是有多久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

  如此，便還是讓他多睡上些時辰吧……

  不過，他的精力倒也是十足旺盛，從他昨晚的表現來看，他可謂是勇謀無畏，絲毫不覺著疲憊……

  人說小別勝新婚，好似當真有這麽些道理……

  青羽原本正想著正事，正忙著疼惜他，卻不知為何竟又不知不覺地回想起昨夜的床笫繾綣來。

  待反應過來之際，青羽隻覺一陣羞赧襲上心頭，趕忙掀開覆於自己身上的衾被，又替高子玦掖好被子，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榻，欲去房外好生冷靜一番。

  不然再這般對著他那張在睡夢中人畜無害又俊逸無雙的臉，委實叫她難以自持。

  青羽拆開昨日高子玦自行去替她購置的新冬衣，不出意外，又是一襲水紅色。

  他果真是極愛她身著紅裙的。

  青羽一麵這樣想著，一麵滿心歡喜地換上了這一套紅衣。

  實際上，她亦是極喜愛這熱烈奔放之色的，尤其是在上下一白，萬籟俱寂的冬日裏。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過後，梳洗完畢的青羽便身著一襲簡約卻將她襯得嬌媚盡現的紅衣直奔向大門之外。

  這門外之景給青羽的震撼絕不亞於昨夜這棟房屋帶給她的。

  隻見屋外原本空曠荒蕪的院中此時竟已是玉山環抱，瓊林亙野。

  不過一夜之間，天地便改換了模樣，直教人歎為觀止。

  就在青羽為眼前之景所傾倒咋舌之際，卻逢一陣清風掠過，攜來縷縷朗潤之氣，引得她情不自禁地微合雙眸，無饜地汲取著這似能蕩滌肺腑的氣息。

  風雪吹散了她輕綰於腦後的青絲，又輕撩起她似霞般的衣袂，她卻絲毫不覺寒涼，反倒隨雪翩躚而舞，。

  紅衣白雪，衣袂翻飛，雪落香不止，一人一天地。

  良久。

  風靜雪止，暗香浮動，青羽緩緩停止了舞動，隨著暗香而去。

  待她掠過一樹白雪之後，便見到了隱於雪中的紅梅。

  一時之間，她的眼前萬樹紅遍，層林盡染，好似一出絕美的畫卷。

  正待她難抑滿心的雀躍，欲回屋喚醒高子玦之際，卻在驀然回首時，撞進了一雙盛滿了笑意的眸子。

  “你為何一直望著我？可是我這副模樣瞧來太過隨性？”

  青羽眼見高子玦靜立原地，含笑不語，隻是凝神望住自己的模樣，一時有些羞赧。

  他笑著搖頭。

  青羽不解，卻在瞥見他臂彎處搭著的披風之時，驀地猜到他的用意。

  “我知曉啦，下次我定然會穿好衣裳再出來的……”

  他依舊含笑擺首。

  “那你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究竟是為何？”

  “莫要緊張。

  不過是覺著你美，美得……叫我難以移開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