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高子玦越發讓我看不透了…那你說他方才的一番話究竟是何意？”

  此時高子陽已行至內殿，負手而立，直直地麵對著滿桌已備好的佳肴，眼神中卻絲毫不帶一丁點食欲，有的盡是陰沉與狐疑。

  他的話音落下片刻之後，才聽帷幕之後幽幽地傳來一個說著異族語言的聲音：

  “據屬下看來，表麵上他是為了一個女人，賭上了自己的前程，但實則他亦應當是在向您表忠心。”

  高子陽聞聲回過頭，便見從帷幕背後走出的那個麵容略顯蒼老，麵頰有些凹陷，雙眸卻格外深邃清澈的中年男子。

  高子陽的眼神掃過那人的臉，眸中透露出一絲複雜的光彩，似是夾雜著關懷。

  隨即隻見他垂下眸子，仍舊維持著負手而立的模樣，沉聲開口問道：

  “洛桑，你近日可是身體欠佳？”

  那名被稱作“洛桑”的中年男子，眼神一滯，身軀一頓，似是沒想到高子陽會突然關心起自己來。

  隨即隻見他輕挽起唇邊，聲音平和帶笑地回應道：

  “多謝主人關心，我的身體還是老樣子，一到夏季便是這般發虛汗，不過待天氣轉涼些，應會慢慢好起來。”

  “我見你這幾日的臉色是越發不好了，你這樣拖下去亦不是辦法，還是需要全麵診療一番。”

  高子陽不自覺地輕歎了一口氣，而後便在榻邊尋了一處地方坐下。

  “多謝主人好意，但……我隱匿在這宮中，身份多有不便，若是如此，恐會招致不必要的注意……”

  洛桑似有幾分受寵若驚，忙躬身垂首，試圖婉拒高子陽的好意。

  “我已命玄狐請了一名民間醫者回宮，現在就在殿中的暗室候著，待我與你商討完正事，玄狐便引你前去。”

  高子陽麵上並無丁點以往對他人的不耐之色，反倒是添了幾分擔憂。

  因為他心中甚是清楚洛桑其人於他而言的重要性，他不單是自己暗中的謀士，亦是當年自己慘遭有心之人毒手之時的救命恩人。

  “這…恐是不妥，民間醫者若是口風不嚴，更是易於被人趁虛而入……”

  洛桑麵帶深切的憂慮之色，胸口的起伏加大了許多，鬢邊的冷汗也發得愈加厲害了。

  “你覺著我吉光門中的人丁當真如此單薄？”

  高子陽勾唇恣意一笑，話中含義甚是耐人尋味。

  眼見洛桑眉頭蹙起，眼中仍是不明所以的模樣，高子陽複又開口補充一句：

  “放寬心，這人是自己人，亦是你我同族之人。”

  “同族？！”洛桑眼底浮現出幾點光芒。

  “是……這些年我並未停止尋找當年遭受迫害而流落在外的同族之人，這是我娘臨終前的最後心願……”

  高子陽突覺眼中發澀，心口不自覺地隱隱作痛。

  高子陽話音一落，便見洛桑雙膝跪地，雙手於胸前交錯，熱淚已盈滿眼眶，用略顯顫抖的聲音開口道：

  “洛桑替岐族人感謝主人的恩德，亦…感謝公主對岐族族人的掛念……”

  話落，便見他朝高子陽一連叩了三個響頭。

  高子陽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之色，原本欲伸出的一雙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未有伸向洛桑而是重新回到了身後，隨後隻聽他淡淡地吐出一句：

  “起來吧，這是應做的。

  好了，說回正題吧，談談你為何覺得高子玦是在向我表忠心。”

  洛桑得令之後，先是恭敬地微微頷首，隨後才扶著膝蓋，緩緩站起身，開口道：

  “先不說高子玦究竟對那南宮家的姑娘是否真是情真意切，單從他請求和離這一點來看，便可以看出他是在主動削弱自己的勢力。

  他當前的王妃身份地位特殊，朝中不少的開國重臣，大多對殉國的薑氏一族心存敬佩，連帶著對高子玦亦有了些非比尋常的重視。

  雖說這其中大部分重臣都已至垂暮之年，但其影響力不可謂不強。

  我相信高子玦定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眼下他卻願意與之和離，甚至敢言舍棄現有的權勢、身份和地位，我想這其中用意當不隻是為了一個女人那麽簡單。”

  “我就說以他一貫淡漠的個性怎會為了一個女人失了分寸……

  那眼下依你之見，我該不該應承了他的請求？”

  高子陽斜睨起雙眼，不經意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舉棋不定。

  “應該。”洛桑篤定地回應道。

  “可…如若我應承了，那不就失去了名正言順將他爵位與官職一舉卸下的大好機會了？”

  高子陽抿緊雙唇，眼神中隱約帶著些許殺氣。

  “然後待他變成一介布衣之時，再暗中將其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主人可是有此意？”

  洛桑並未直接回答高子陽的問題，而是凝睇反問一句。

  高子陽並未正麵回答，隻是在低低的一聲冷哼後，麵上浮現出一抹陰森的笑意。

  洛桑立時明了自己所言正是高子陽心中所想，便斂回望著高子陽的目光，再次正色開口道：

  “但如此一來，主人您便會失去一把利劍，以及，一個靶子。”

  “此話怎講？”高子陽擰了擰眉，不明洛桑話中真意。

  “主人，您不是開始懷疑黛鼠了嗎？

  待您暗中查明她當真有背叛之意時，我相信高子玦會十分願意做那般利劍，替您效勞，將其除掉。”

  洛桑目光深沉，唇邊浮起淺笑，頓了一頓，見高子陽暫無疑問，便複又啟唇而語。

  “另，朝中大臣原本就對您登基之前的作為有些介懷，現如今話您耽於女色的輿論更是甚囂塵上。

  但……若是您應承了高子玦所求，讓大臣們親眼見到對您皇位威脅最大的他，竟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大義，您說，他會不會成為替您擋住人言的好靶子？”

  洛桑之言，甚是耐人尋味，原本一直緊蹙眉頭的高子陽，忽而展顏，唇邊的陰冶又詭異笑容又深了幾分，片刻之後，才聽他幽幽地吐出一句：

  “留下他倒還有些用處。

  待他盡完他應有的用處之後，再賜他一招借刀殺人，

  如此…好似，倒還不用我親自動手去傷害我這個為國、為民、為我鞠躬盡瘁的好兄弟了。”

  “滴血不沾便能斬草除根，主人委實英明。”

  洛桑見高子陽會意自己所言之內涵，便垂首低眉畢恭畢敬地稱讚一句，且不自覺地挽起一抹甚是欣慰的笑意。

  ————

  繞著洛城城郊行駛已有一個時辰的馬車，終於逐漸向南宮府靠近。

  “大哥，你我方才所言，暫時勿要讓阿羽知曉，我怕她憂思過甚，傷神傷身。”

  眼見前方不遠處便要抵達南宮府，高子玦連忙對身旁的青雲叮囑道。

  “嗯，我明白，此事隻有你知，我知。”青雲慎重地點點頭。

  “對了大哥，方才在陛下麵前，你怎的會突然恍神，竟忘了入座？”

  高子玦忽地想起此前在內殿之時，青雲的反常反應。

  “對！險些忘了將此事講與你。

  你可還記得我今日與你賽馬比試輸給你的事？”青雲神色募地凝重起來。

  見高子玦頷首以示肯定後，青雲便凝睇，沉聲繼續說道：

  “我在西市附近打馬而過之時，曾碰上一眾百姓為了買菜占地之事而爭執，攔住了我的去路。

  但正是因為繞道，我見到了兩個行蹤鬼祟之人從西市一間破舊的老宅出來，

  我在暗處，他們並未發現我，不過我倒是看清了他們的長相。

  其中一個是異族人，另一個，我今日在內殿之上又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