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中)
作者:皚皚如玦      更新:2021-01-28 19:49      字數:3548
  北辰國,洛城街市,暗夜酒肆始開張。

  孤月疏星,暗影流轉,遲遲鍾鼓,漫漫長夜,愁人難安眠。

  “你一個人回來?她人呢?我不是讓你無需帶話,直接攜她一道歸洛城來見我嗎?”

  身著暗朱色衣衫的男子眼見另一黑衣男子自屋外風門而入,便翹首往他身後望了望,卻未發現任何人的身影。

  原本孤身在此等候了許久,麵色就有些許不悅的朱衣男子,此時麵上的陰鬱之色更甚。

  “回…回主人,屬下此次前去並未見到大人,我四處奔走,詢問大人四散分布的屬下,他們對此的說辭皆很是一致,即是大人她外出辦事了,但卻並未言明是何事……”

  那黑衣男子始終躬身垂首,低眉斂目,沉聲而語,明明是在盛夏的清涼夜裏,他卻渾身瑟縮,仿佛置身冰天寒地之中……

  “咚、咚、咚——”

  黑衣男子等了許久並未等到那朱衣男子的大發雷霆,入耳的反倒是酒杯輕敲木桌而發出的悶響之聲。

  黑衣男子仍是卑躬屈膝的模樣,隻是不經意地微微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望向麵前的朱衣男子,

  隻見他依舊陰鷙滿目,隻是眸中流轉著沉靜而非一貫常見的暴怒。

  又是許久的靜默無聲。

  如若不是點點燭光依舊燃燒仍舊閃動,會讓人誤以為這間暗夜酒肆中的畫麵皆是定格之態。

  “玄狐,你跟著我已有好幾個年頭了吧?”

  朱衣男子突然發問一句。

  “回主人,是的。”

  被稱作玄狐的黑衣男子眉頭立即蹙了起來,著實不明朱衣男子問出此話之意。

  “經過這些時日的種種意外,同門的兄弟姐妹還剩下幾個?”

  朱衣男子虛眸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繼續發問,語氣甚是平和。

  “上一次欲擒高子玦一行人未成,赤蛇,青螳,紫蛟以及黃雀均不幸殞命,算來,我們同門七人已折損了四人,眼下應還剩三人。”

  玄狐如實答道。

  “除你之外,便剩黛鼠和銀狸二人了吧?”

  朱衣男子輕嘬了一口酒,閉目而語。

  “是的。”

  “銀狸現在何處?”

  朱衣男子又追問一句,讓玄狐更是不明其意,因為他此前皆對此事不聞不問,今日卻有些反常。

  “銀狸入門最晚,大姐便一直讓我帶著他,所以除了私下來麵見您,我都會讓他隨我一起出任務。”

  “嗯…你做得很好,不過,我覺著眼下你們這一門人丁著實單薄了些。”

  玄狐此前從不覺這個一直被眾人稱為主人的人是個有情感有溫度的人,

  畢竟坐在他那個高位之上,應是冷酷暴虐,喜怒無常的,此前他亦是一貫這般覺得,

  可今夜他卻覺得眼前的主人有些不同於往日,不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周身散發的氣息。

  “確實如此,如此一來,諸多行動都會有所不便,

  不過,大姐她已經在暗中培養新的人選了,待明年元辰一過,不出意外,便會有新鮮血液的加入了。”

  玄狐將心中的警惕和忐忑都漸漸放下了些許,說話的語氣亦不似方才那般微微發顫,整個人瞧上去沉著了許多。

  “這些年來,黛鼠一直派你往來傳遞消息,與我直接聯係,

  可以說你們一門的殺手,我最了解的便是你,

  你武功不俗,頭腦也甚是靈光,未能深入前方,直接搜集情報,直接對敵,你可覺著遺憾?”

  朱衣男子忽地睜開雙眼,借著被夜風吹得晃動不已的燭光,注視著玄狐。

  玄狐被朱衣男子突來的目光驚得忘了移開自己的目光,透過燭火,他有一瞬間見到了他雙瞳之中的幽藍色,妖冶又詭異十足。

  他很想迅速垂下眸子,又生怕被朱衣男子察覺自己的異常,便穩住心神,一字一句回答道:

  “屬下從未覺得遺憾,我們門中人一直以來便是各司其職,各守其位。

  再者,屬下能同主人直接聯係,是屬下的福氣,亦是大姐對屬下的信任。”

  聽罷玄狐之言,朱衣男子募地笑了起來,不似此前那般陰森瘮人,而是帶著些許欣賞地開口道:

  “從前怎的未發覺你竟如此會說話,這倒是讓我對你更為刮目了,

  不過,你真的覺得黛鼠讓你往來傳遞消息是信任你嗎?”

  “是,屬下自小無父無母,幸得是大姐收留、培養,才有今日。”

  玄狐雖說心頭對眼前之人的恐懼少了不少,但卻對他今日所言愈發迷惑。

  “看來你亦是十分信任她呀,那我問你,你可知曉我拍你去尋的那位大人是何人?”

  朱衣男子笑意未變,循循善誘,連連發問。

  “屬下…不知……每次同那位大人相見,她總是戴著一頂黑色帷帽。”

  玄狐垂首,恭敬回道。

  “你就不覺得湊巧?你的好大姐黛鼠亦是頭戴黑帷帽。”

  朱衣男子似笑非笑,言不盡意。

  “屬下…屬下暗中執行任務之時,所見許多人為了掩人耳目,都會以帷帽掩麵…”

  玄狐實在想不通朱衣男子此話有何深意……

  他亦委實無法將自小將她培養成殺手的大姐和那個神出鬼沒,嗓音尖利似鬼魅的大人,聯係到一起。

  如若硬要說出一個必然聯係的話,那便是,他們均是唯眼前之人馬首是瞻。

  朱衣男子神色怡然,語氣自得複而開口道:

  “那我索性就不與你兜彎子了,你的好大姐與我讓你尋的大人,原本就是同一人。”

  “可…她二人身形並不相像,大姐看起來體格健壯,頭戴的帷帽短小幹練,隻是單純做掩麵之用,聲音聽來柔和清冷,

  但…那位大人身形似弱柳,黑色帷帽長垂於腳踝,聲音時而尖利時而縹緲,行蹤詭秘,著實像一隻鬼……”

  玄狐將心底這二人的不同之處盡數道出,這二人不論何時,在他看來都不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你大姐她那個人呢,最擅長的便是偽裝,眼下她隻是偽裝成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

  就是讓她扮成男子,你若是不看她的真麵目,亦找不出絲毫破綻。

  我是見過她真麵目的人,亦是目前這世上最為了解她的人。”

  朱衣男子語氣轉而沉重了些許,聽來頗有語重心長的意味。

  玄狐聽完朱衣男子的一席話,心頭的震動難以言喻。

  這些年來,他雖從未見過大姐的真麵目,但大姐除了在幼時日常訓練以及殺手選拔之時,會讓他覺得有些冷血和可怕之外,其餘時候,均待他們宛若家人。

  可那位大人,卻在他好幾次前去打探消息之際,一言不合就對他言語相譏、刀劍相向,他也曾親眼見她殺人,那人可說是凶橫無常,狠毒無道。

  現在眼前之人卻告訴他,這二人竟是同一人,這讓他隻覺背脊發涼,細思恐極……

  “怎麽?覺著甚是震驚?如若你了解過她的過去,就不會覺得意外了,她可是為了利益。連最親的人都能下得了手的。”

  朱衣男子見自己話音一落,玄狐麵上的不可置信更深了幾分,便繼而開口說道:

  “這些往事我也不便再與你細說,就說一件離你最近的,

  當日在悅賓客棧,讓赤蛇等人死於非命的一戰你應還記得吧?”

  玄狐滿腹狐疑地點了點頭。

  “如若黛鼠她真的現身到場援助,也許他們四人不會盡數歸西,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當日作為她替身前去的黃雀,之所以會成為眾矢之的,受眾軍圍攻而慘死,不就是因為全心信任她嗎?

  就像你眼下這般、毫無二心地、信任她……”

  朱衣男子刻意將最後一句話加重了些語氣,凝視著玄狐,一詞一頓地說與他聽。

  玄狐一時啞然失色,雙眸之中霎時充盈著驚懼與不安之色,額間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眼見已要三更天了,我就不旁敲側擊了,你聽清楚,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

  我想讓你坐上黛鼠的位置,反正,在高子玦等人的眼中,那個黛鼠早已死在了悅賓客棧。”

  “萬萬不可,我豈敢越位,大姐知曉後定會十分不悅的……”

  玄狐抹去額間汗珠,呼吸稍顯急促。

  “她自己坐不好這個位置,還不準我知人善用嗎?”

  朱衣男子眼中浮現出一抹顯而易見的陰狠,接著繼續說道:

  “不論她是這吉光門中頭號殺手黛鼠,還是潛藏於暗處似魑魅的無名大人,

  她已不止一次忤逆了我的命令,亦不止一次讓我尋不見人了,

  所以…我要你接替她!”

  玄狐眼見眼前的人凶光畢露的模樣,著實生不出勇氣來違逆他的命令,

  再者,其實,憑心而論,他對坐上首領之位,還頗有期待,便開口問道:

  “那…大姐她會如何?”

  “放心,她會安然無恙,我隻是讓她由此位轉去另一個更適合她的位置。”

  黛鼠呀黛鼠,是時候給你些顏色看看了!

  否則,你總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叫我怎麽放心將那些暗地裏的勾當繼續交與你?

  “那便好,隻是…屬下眼下是個隻能生存於暗處的人,沒有正當的身份名籍……”

  玄狐心頭先是生出幾縷安心,而後又重新為難起來。

  “這有何難?你難道忘了,我除了是這吉光門的主人之外,還有一個普天之下皆明了的身份是何了?”

  “屬下明白!”玄狐豁然開朗,滿目了然。

  “好,這些時日你就在洛城住下,隨時等候我的命令。”

  “是!主人!”

  “今後你就可以不用似伏翼般隻在夜間出沒了,你可知此後在明處遇見我該如何稱呼?”

  朱衣男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神色甚是自得。

  玄狐抬眸注視著朱衣男子,恭敬卻帶著淺笑沉聲道:

  “回陛下,屬下心頭了然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