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夫人，小琰方才說您還有經文要誦讀，您便先去忙吧。”

  一行眾人於待客的禪室中安坐之時，青雲才在燭光下發現黛青的海青穿戴得甚是奇怪。

  其一，她後頸的海青領口不整齊，有些許凹陷褶皺。

  其二，她左右疊壓的穿戴次序出了錯誤。

  作為一個在寺廟中禮佛已有半年之久的居士，她怎會不知曉正確穿戴海青的重要性？

  更何況她方才是已在佛堂之中，中途才出來相見，這身上的海青的穿戴問題就算她自己未發現，也定會有其他人發現。

  因此眼下的狀況便可得到兩個推斷：

  第一，她在穿海青之時應是十分著急。

  第二，她方才根本不在佛堂之中。

  綜上來看，黛青應是借著去佛堂的借口而去別處，今日亦是如此，隻是未料想到我們一行人會成為不速之客，因此，她才急急忙忙換上海青，前來相見。

  加之，據說她會醫術，那麽，製配惑亂人心的迷藥便不會是難事。

  所以……她的身份也許很快便有答案。

  “無礙，青雲將軍遠道而來接小琰，我作為他生身母親理應在此。”

  黛青神色如常，婉言拒絕了再次去佛堂的提議。

  聽罷，青雲的神色不經意地一滯，掛著淡笑，微微頷首。

  ————

  入夜，晚風靜止，烏雲蔽月，星辰黯淡，整個若水寺似是陷入一片怪異的死寂之中。

  “將軍，她不回去佛堂以期脫身？難道是她已經意識到我們來者不善？”

  喬安聽罷青雲的一番分析後，疑惑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嗯，不過我已派暗衛守在她的房門周圍，一旦有異動，我們便會立即知曉，我們隻需，守株待兔。”

  青雲眸中深沉，壓低聲音，淡淡而語。

  “那如若她一直未曾出去的話，是否便說明那以迷藥和鳴蕭控製村民的人不是她？”喬安不舍追問道。

  “如若她一直未有行動，陳良留守著那一處也未有異動，你可知這意味什麽？”

  青雲於黑暗中虛眸而視，仍低語提示道。

  喬安皺起眉頭，將這二者關係聯想起來，便突覺茅塞頓開。

  她動，或是不動，我們都將得到想要的答案。

  “將軍果然好計謀。”喬安不由從心底升起幾分佩服。

  “是阿玦鋪好的路，而我們隻需串聯起線索，找到答案。”青雲眸中漸起漣漪。

  ————

  翌日，清晨，一夜彌散開的深沉墨色被朗朗日光洗去。

  一早起身，青雲便見隱匿於四周，卻難見其影的暗衛留下的訊息。

  這黛青夫人既整夜未有動作，看來隻有等他們下山趕到白葉村，才能見分曉了。

  待來到正堂時，桌上竟已擺滿白粥、麵點以及幾個皆是素食的小菜。

  “將軍這……”

  喬安望著豐盛的早膳，卻不敢動筷，生怕飯食中有毒。

  “放心，未摸清我們意圖前，她絕不會過早自我暴露。”青雲應道。

  “勞煩夫人了。”

  青雲帶著有禮的微笑，對黛青為他們一行人準備的早膳以示感謝。

  “將軍無需這般客氣，這回洛城的一路上還要勞煩你們幫我照料小琰。”

  黛青眼中柔波輕搖，滿目皆是不舍，但卻仍是端莊有禮。

  “大家快動筷吧，吃完我們便全速趕路。”

  青雲一聲令下，眾人皆動起了筷，唯有小琰和羲源仍是無精打采的模樣。

  黛青眼神滑過小琰和羲源二人皆是紅腫無神的雙眼時，目光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情。

  而青雲用餘光機敏地將那一絲目光捕捉下來。

  這個女人即便不是那鳴蕭之人，也定不簡單。

  我相信阿玦的直覺，亦，相信我自己的。

  良久——

  待小琰同黛青告別之後，青雲對著神色懨懨的二人柔聲開口道：

  “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啟程了，小琰、羲源你二人和阿安同乘一輛馬車。”

  “嗯，羲源，你的行李給我吧。”

  小琰轉頭去拿羲源的行李，卻隻抓了一把空。

  “怎麽？你是不是忘記收拾東西了？”小琰望著像是失了魂的羲源問道。

  “不、不是，小琰哥哥，謝謝…謝謝你這段時間如此照顧我，青雲哥哥，也謝謝你願意…願意帶我走，但……我決心留在若水寺，跟黛青嬸嬸一道修行。”

  羲源斂起心神，揩拭掉眼角殘存的淚花，而後硬擠出一抹笑，對眾人道出自己的想法。

  在場眾人皆顯得格外震驚，包括黛青。

  “你怎會突然想留下，你不是一直跟我說想去看看洛城的繁華？

  不是總說想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不是說好想要擺脫過去，重新開始？”小琰顯得極為焦急。

  “是…是…隻是……我現在不想去了，那裏我太陌生了，我想留在這裏。”

  羲源咬緊牙關，雙唇不斷抽搐，強忍著盈滿眼眶的淚水，不讓其滑落。

  “羲源，你為何突然想留下？你可知在此修行枯燥而單調，你還那麽小，應該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黛青微蹙峨眉，滿目憐愛與關切，聲音柔和而親切。

  羲源紅著眼，含著淚，迅速瞥了一眼黛青，隨即垂下頭，哽咽道：

  “我……我已想好了，我想在此為青羽姐姐和子玦姐夫誦經，為他二人超度，懇請黛青嬸嬸收留我……”

  “若你執意留下，我自然不會趕你走……隻是……”

  黛青說著望了望仍不可置信的小琰，再望了望麵上掛著些許疑惑的青雲。

  “噢，我不會勉強羲源同我們一道離開，如若她做了決定，我可以順她之意。”青雲回應道。

  她們這究竟是在唱哪一出戲？這究竟是羲源自己心之所想，還是…為人所迫？

  若是為人所迫，那人又是為何要用一個與眾人無甚幹係的小孩子？

  “嗯，我已想清楚了，小琰哥哥，青雲哥哥還有襄安姐姐和喬安哥哥，你們一路順風，今後多多保重。”

  羲源重新抬起頭時，麵上的哀傷神色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笑意，隻是眼眶仍紅，麵頰還殘留淚痕。

  小琰不再看羲源，緊抿雙唇，緊捏手中包袱，轉身上了馬車……

  青羽姐和九叔叔皆離我而去，現在連羲源她…也要離開我了。

  高琰，你便是一個錯誤吧…一個根本不該生存於世的錯誤…

  否則，為何所有你愛的人，愛你的人，不是與你生離…便是死別？

  羲源始終佇立，遠望著小琰一行人離開的馬車。

  直至車馬消失於視線，聲音消弭於耳畔……

  小琰哥哥，對不起，我違背了諾言。

  隻是…我不可以再繼續連累你，和，你身邊的至親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