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先本不欲和顏清妤多說，畢竟這是上一代的事。

  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家醜不可外揚，做長輩的更不想晚輩牽扯到這種事情裏。

  可冉起畢竟特殊……

  冉先雖然還年輕，就是麵對那個外甥，卻有一種廉頗老矣的感覺。若是他生父的事被有心人利用，冉先也不覺得自己有把握能管得住他。

  想來今天外甥媳婦跑來，也是這麽想……

  他的臉色變幻不定，半晌，終於長歎了一聲。

  “罷了……”他道，“該來的躲不掉。”

  冉起的外祖父，上一代穆侯冉援，給愛女取名為冉綏，有安撫、安定之意。寄托他戎馬一生，盼四海升平的願景。

  本來冉綏和當今陛下青梅竹馬，長輩也沒有阻擋他們來往。

  隻不過後來陛下陷入奪嫡之爭，穆侯府不想女兒過那種腥風血雨的生活，他們的事便作罷了。

  冉綏大了以後，愈發國色天香，加上其出身高門，父親又是實權派將軍，便完美地詮釋了什麽叫一家有女百家求。

  “那時候整個京城的青年才俊隨我們挑，也是挑花了眼，反而被豬油蒙了心。起哥兒的娘和她爹認識，是在當長公主府的賞花會上。”

  顏清妤道：“長公主？”

  “當今聖上的姐姐，如今稱舞陽大長公主的。”冉先道。

  這位公主當時一直很活躍，廣結朝臣。隻不過今上登基以後，她漸漸失寵了。旁人不知道是為什麽，實際上今上是記恨她當初撮合平安侯世子和冉綏。

  “其實我現在想起來，你娘嫁過去那事兒也透露著蹊蹺。”冉先皺眉道。

  顏清妤愣了愣：“怎麽呢？”

  冉先斟酌了一下，道：“你娘在賞花會的時候掉下了池子，公主府的婢女引了她進書房更衣。沒想到當時起哥兒的爹正好在裏頭。他稱是飲了幾杯酒，所以在書房屏風後休息。”

  顏清妤一愣，那不是被他看光了？

  “他們家以此要挾，上門來提親了？”

  冉先道：“若是這樣，我們絕不會把你娘嫁過去的。”

  穆侯府從不受人威脅，更不會為了所謂名節這種東西，把穆侯府的寶貝千金給嫁給不知底細的人。

  “平安侯夫人，也就是起哥兒的祖母，親自登門，表明絕不會將此事傳出去，讓你外祖母放心。我們家是覺得，他們家的人品也算可以。”

  所以後來，也就優先考慮他們家了。

  “你娘嫁過去之前，他們家把家裏的通房都瞞得死死的，我們愣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平安侯夫人更是每日出入我們家，倒也不提兒女婚事，反而和你外祖母先成了金蘭姐妹。”

  顏清妤：“……”

  先是欲擒故縱，然後曲線救國，這是全家上下齊心協力來騙婚啊！

  冉先的眉宇之間漸漸有些陰霾，這件事對他們家來也說，也是萬分痛苦的回憶。

  他道：“你外祖母……”

  顏清妤一愣。

  冉先道：“平安侯府終釀下大禍，你娘和起哥兒差點喪命……我把他們母子倆從火場背回來的時候，大夫原本說你娘活不成了。”

  當時冉綏被嚴重嗆傷，有一整年都說不出話來。

  顏清妤的心頓時就狂跳。

  冉先道：“你外祖母……這一生遭受了太多打擊。她隨軍征戰多年，兒女不多，長子夭折，幺女失蹤，四十多歲才生了你娘。沒想到因為她識人不明，致使你娘遭此大禍。”

  她那時候年紀已經不輕了，遭受此打擊，整日陷入痛苦自責之中。然後神誌漸漸不清明了，就……癡了。

  顏清妤吃驚地道：“外祖母，她不是老年癡呆症？”

  冉先愣了愣：“什麽是老年癡呆症？”

  顏清妤道：“就是人老了以後，自然而然地發生的一種健忘的癔症。”

  冉先搖搖頭：“不是。是受了打擊，才……”

  顏清妤忙道：“這都快二十年了，治不好嗎？”

  冉先神色黯然，道：“多方尋訪名醫，未見成效。”

  顏清妤急急地道：“那您知道，當年平安侯為什麽要殺盡府中人，然後****嗎？”

  冉先愣了愣：“不是畏罪自殺？”

  顏清妤道：“舅舅，這說不通的，您想想！”

  話是這麽說，她的心倒先涼了半截。

  看來冉先也不知道……

  冉先皺眉想了很久，漸漸也想通其中關節。

  他道：“那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我家鼎力扶持，他做個糧草司都勉強。”

  這樣的人，怎麽會有****的勇氣？

  顏清妤艱難地道：“那……陛下知道是為何嗎？”

  冉先一臉茫然。

  顏清妤：“……”

  冉先回過神，道：“此事若是不查個究竟，起哥兒恐怕終究意難平。”

  是啊……

  顏清妤道：“舅舅，當年軍中的舊人口中，可否打聽出一二來？”

  冉先道：“可以試試。”

  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此事若大張旗鼓地去查，必定驚動皇後娘娘。她現在身子不好，陛下恐怕不願意讓她再受驚嚇……”

  顏清妤委婉地表達了一下自己不想讓陛下過早插手的心思。

  冉先無奈地道：“放心吧，舅舅和你們一條心。”

  ……

  從書房出來，顏清妤去後院看了看老夫人。

  見她孩子氣地趴在池塘邊撈魚，黃媽媽小心在旁嗬護著……

  想到一代巾幗英雄，因為識人不明害了女兒，如今成了這個模樣，顏清妤的鼻子不由得就有些發酸。

  老夫人扭頭看到她，開心地道：“阿妤，你來啦！”

  顏清妤擦了擦眼淚，堆起笑臉，快步走過去，和她一起趴在地上，笑道：“嗯，您撈到魚了嗎？”

  黃媽媽笑道：“怎麽可能撈得到？它們見著老夫人就跑啦。”

  老夫人嘟囔道：“我都說了讓你不要一直跟在我身邊了，它們是怕你才跑的。”

  說著，她興致勃勃地道：“阿妤，你等著，看我逮兩條，一條紅燒，一條清蒸，都給你吃，誰也不分！”

  顏清妤笑道：“你大兄弟也不分？”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悄悄的，別讓她知道，她就不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