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濃一直伴駕在嘉孝帝身邊，聽說貴妃急召，先看了看嘉孝帝的臉色。

  嘉孝帝道：“去吧。”

  顧硯濃這才行了個禮，匆忙去了。

  胡寶林跪在嘉孝帝跟前兒，把事情都說了。

  貴妃做事從不避胡寶林，不避胡寶林就是不避君上，彼此心裏都有數。

  因此，嘉孝帝看來的是胡寶林，知道貴妃不是避著他行事，事後定有解釋，便讓顧硯濃去了。

  胡寶林一邊說，旁邊的冉起的臉色就慢慢青了下去。

  他有些暴躁地道：“我夫人呢？”

  胡寶林連忙道：“都尉放心，夫人在貴妃娘娘跟前兒。”

  冉起就低頭看了嘉孝帝一眼。

  嘉孝帝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此時他是有些心虛的，同時也有些惱火。

  他把冉起拘在自己麵前，已經是默認了林家軍行事。但冉先現在這個樣子，他要起用冉起，還需一步一步墊路。

  私心裏，他覺得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衝動了些。他也怕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意外，好不容易磨快的刀又折了。

  原以為冉先都退讓了，幾個小輩在私下動手腳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冉起不插手這事兒也能成。

  結果倒好，冉起那懷孕的媳婦差點被人給打了……

  以冉起這個棒槌脾氣，若是真出了事，肯定會怨他把他拘住了。

  得虧著沒出事……

  冉起暴躁地道：“我要去看我夫人。”

  正說著，不遠處就有一隊隊伍走了過來。

  因為剛才還是豔陽天，卻突然烏雲密布，而且電閃雷鳴，秋狩暫停。

  嘉孝帝已經到了最高看台上，此時就放眼望去。

  中間偌大的圍空地上，林家軍全軍縞素，手舉林字大旗，緩緩走來。

  各大看台離得都遠，但也明顯能看到人群都騷動了起來。

  嘉孝帝道：“好大的陣仗……”

  他扭過頭看冉起，想說什麽，結果發現人不見了。

  嘉孝帝：“？？？”

  胡寶林有些尷尬，小聲道：“陛下，冉都尉走了。”

  而此時，那支隊伍已經到了跟前兒了。

  禦前羽林軍擋了一下。

  嘉孝帝道：“讓他們過來。”

  安縣主已經去了外袍，一身縞素，抱著她先夫的牌位上了前來。

  這身打扮讓她看起來極瘦，腰肢仿佛一掐就斷，此時風又急，讓人感覺隨時要被風吹走。

  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階，重重跪在了地上。

  “臣，忠勇侯府林夕遺孀林安氏，為夫君喊冤！望陛下垂憐，憫我忠勇侯府滿門忠烈，臣先夫林夕，未死君王，未死江山，卻被奸佞構害而死！”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嘶啞，卻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在呐喊。

  “臣，為林家軍喊冤！將軍百戰，沙場裹屍而還，原是林家軍的宿命。可先夫死後，林家軍舊部，流離失所，妻離子散。臣以為，這不該是為國為民，沙發征戰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的下場！”

  林家軍個個紅了眼眶，舉著白幡大喊：“求陛下憐我林家軍！憫我三軍將士英靈！”

  饒是早也知道此事會發生，嘉孝帝也被眼前的情景給鎮住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突然天降大雨，瓢潑的雨說下就下。

  往年秋狩都是豔陽的天，欽天監也看過，近日無雨。

  可今日突然天降暴雨，似乎是埋骨邊關的林家軍忠烈，此時也在天上看著他們。

  林家軍羸弱的主母跪在大雨中，跪在了君王麵前。

  嘉孝帝看著她懷裏抱著的那個牌位，神色複雜，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那個時候，安縣主是忐忑的。

  她不懂得帝王心。

  其實嘉孝帝是想起了當初，當起了林老將軍，想起了林夕。

  想起林老將軍跟他說……

  “冉起是天縱奇才，臣家的小小子林夕雖然比不得他，卻也不辱沒忠勇侯府的門楣。老臣悉心栽培，假以時日，陛下得此二人為將，林夕可守國門，冉起可征天下。老臣百年之後，國無憂矣。”

  他也記起五年前，漠北告急，幾破國門，他急召冉先和老將軍入宮。

  當時，他問兩位大將：“老將軍掛帥，冉起林夕為先鋒，可否？”

  冉先說：“此二人不可同時出征。我朝邊關常年吃緊，若臣與老將軍戰死，小將之中，他們二人最為出色。”

  老將軍則答：“冉起可掛帥，老臣願為副。若陛下相中林夕，可穆侯掛帥，林夕為副。”

  最終他冒險點了冉起掛帥，老將軍為副。

  那是本朝最艱難的幾年，國之大將隨時準備赴死……

  可老將軍曾為他構畫了一副平定四海，征伐天下的藍圖。

  當年老將軍已去，林夕已死。本朝大將，可用者隻餘冉先。

  冉起頂罪，他默認了，甚至沒有告訴冉先真相。

  因為他不能在那個時候將穆侯的兒子問罪，不能將當年那一場紛亂定為軍權之爭，隻做後輩意氣之爭。

  這其中，是林家軍的血淚和冤屈，是君王為大局考量，卻也是殘忍和無情。

  “國無憂矣……”

  他望著安縣主手中的牌位，喃喃道：“老將軍，國真的可以無憂嗎？”

  這時候，大雨滂沱中，突然有個人走了過來。

  他身穿鎧甲，卻未著頭盔，緩緩走到林家軍中間。

  然後，他將一條白綢係在了頭上，接過了林家軍的大旗。

  嘉孝帝微微震動：“冉起……”

  他以為這小子找媳婦去了……

  冉起舉著白幡，緩緩走到安縣主身邊，跪下。

  “臣受奸人蒙蔽，累小將軍枉死，萬死難辭其咎。然林家之冤不平，臣死不瞑目。”

  嘉孝帝沒想到他會主動接過林家軍的旗……

  他再坐不住，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直接走到了大雨之中。

  然後，他把安縣主從雨中扶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牌位。

  安縣主瞬間就哭了，她知道她現在不該哭，可是淚水還是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就在剛才，嘉孝帝長時間沉默，她都要以為這事兒不成了。

  嘉孝帝溫聲道：“林家軍並未沒落。因為有你，便可永垂不朽。”

  太監和隨從已經跟了出來，胡寶林把一件袍子披在了安縣主身上。

  安縣主依然有些忐忑地看著嘉孝帝。

  終於等來他那一句……

  “著令大理寺，重查林夕案。”

  安縣主鬆了最後那口氣，整個人便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