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姨？”

  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沒人會注意到在這裏偶然相遇的兩個人，大家忙忙碌碌，來去匆匆，臉上多是對生死的麻木和對生命的惶恐。

  宋思琪被那個自稱“胖姨”的人拉住手，思緒飄回到很久之前的那條窄小的巷子，以及巷子裏髒亂不堪的居民樓。逼仄的樓梯，陰暗潮濕的環境，還有永遠黑漆漆的樓道，以及不會亮起的白織燈。

  胖姨是住在宋思琪家對麵的一戶人家，人長的胖，嗓門大，家裏有一個老煙槍的丈夫，和一個調皮搗蛋的兒子。宋思琪每次坐在桌子前看書寫作業的時候，都能聽到胖姨站在與她一牆之隔的窗戶口，操著她的大嗓門兒，罵樓下又惹哭了小朋友的兒子。

  那樣的日子是宋思琪不願意去回憶的，暗無天日的過去。

  她以為，那裏的人，那些渾渾噩噩地活著，隻敢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耍狠使詐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想要到外麵的世界看一看的。他們不滿於現狀，他們仇視，他們嫉妒，他們憤懣不公，但是他們懦弱，他們沒有勇氣。

  眼前的胖姨還是那個身材胖，嗓門大的胖姨，隻是歲月無情地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她的臉龐衰老的，她的眼神渾濁了，但是她帶給宋思琪的恐懼，卻無限地增加了。

  “思琪啊，看看你這一身打扮，日子應該過得很好吧！”胖姨鬆開宋思琪的手，摸摸宋思琪衣服的袖子，那樣舒服的料子，她這一輩子都沒穿過。

  那雙胖乎乎的有著粗大指節的手，就像是被磁鐵吸引的金屬，黏在宋思琪的衣服上不肯離開。

  “你這包也好看，不便宜吧，我看電視上說，現在的年輕女孩子，買一包包就是上萬啊！天地娘滴喲！我們家一年的收入也才這麽多！”那雙手緊接著轉移了陣地，粘上了宋思琪提在手上的包，摸著包上金屬製的Logo，愛不釋手。

  “胖姨，您怎麽在這兒啊？”宋思琪假笑一聲，將自己的包移到身側，擺脫了那隻鼻涕蟲一般的手。

  “世道艱難哦！”宋思琪這話一問出口，胖姨就來了精神，手一拍自己的大腿，就開始對著宋思琪大吐苦水，“我們家那個渾小子，就是不爭氣噢，二十好幾的人了沒有份正經的工作，隻能靠老爹老娘養著。眼看著他爸年紀越來越大，賺不來什麽錢，隻能我自己辛苦的，跑出來給人當護工掙生活費咯！”

  “思琪呀！胖姨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賺了大錢的人咯！那你爸媽就好了，可以跟著你享福了！”胖姨的眼睛瞟到宋思琪脖子上戴的項鏈，那個墜子閃亮亮的，直晃的她眼睛疼。

  “胖姨，我現在還有點事，就不跟您聊了，我就先走了啊！”在那雙渾濁的眼睛的注視下，宋思琪有一種被討債鬼盯上了的毛骨悚然，她不想聽到任何有關她父母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任何有關她父母的消息。

  “誒，思琪。”胖姨眼疾手快地抓住她，那力氣大的讓宋思琪一個趔趄，差一點沒站穩，“你現在出息了，賺大錢了，胖姨也知道你是個大忙人，但是有些話，胖姨既然見到你了，那就一定得跟你說明白了。你說你都過上好日子了，總不能忘了你爸媽吧，他們養大你可不容易，還供著你上大學，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啊！你這個做女兒的，回報回報他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兩人的拉拉扯扯已經引來了護士和保安的側目。醫院永遠都是個是非之地，她們兩個人一個衣著寒酸，看著就是個農村婦女，一個滿身名牌，打扮得光鮮亮麗，看著就像是在醫院裏經常發生的，肇事者與受害者，又或者是孤寡者與棄養者之間的關係。

  宋思琪知道自己一旦被這個人纏上，她不從自己這裏撈點好處，是不會放自己離開的。可是她不能多給，不然這人會更加的貪得無厭，可是她也不能不給，因為不趕快打發了這個人，留著她隻會後患無窮。

  “胖姨，我今天來也是看病來了，看病就是個燒錢的事，所以我也真的幫不了你。我這裏還有做完檢查之後剩的幾百塊錢，您就先拿著，就當是我感謝您當年對我的照顧了。至於我爸媽，那就是我們家的事了，就不勞您操心了。”

  宋思琪拿出錢包，抽出幾張紅色的紙幣，遞給胖姨，然後趁著她放鬆警惕伸手接前的時候，迅速地抽出自己的手，擺脫她就往外跑。

  胖姨正麵帶喜色地想要點錢呢，一看宋思琪要跑，馬上錢也不點了，拔腿就追了上去。可是她的身體太沉重，兩天短腿根本就趕不上宋思琪的速度，眼看著宋思琪就要跑出醫院了，胖姨急的不行，直接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然後望著宋思琪的方向就開始幹嚎：

  “哎喲！救命啊！老子欠了錢女兒想賴賬啊！宋大勇你就該出門被車撞！宋思琪你穿金戴銀還不肯還我錢！我咒你嫁個老公愛出軌！生個孩子沒**兒！婆婆看到你就堵心！公公見了你就玩完！哎喲，我就是命苦啊！攤上這黑心的一家人！血汗錢都被送進了銷金窟啊！”

  殺豬般的嚎叫響徹了整個醫院大廳，不管是繁忙的醫護人員還是路過的病人及家屬，全都被坐在地上拍著大腿抹淚的胖姨吸引了視線。馬上就有保安和護士跑過來勸阻和安慰，可是她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那道紅色的身影就是不肯從地上起來。

  已經有好事的人開始叫宋思琪，想讓她停下來顧一眼這位嚎哭的婦人，可是宋思琪卻對身後所發的一切恍若未聞，腳步匆匆地消失在醫院的門口。

  可是這一切並不會因此而結束。

  胖姨仔醫院冰冷的地板上鬧了一會兒，然後抹一把根本就沒有眼淚的臉，捏著口袋裏薄薄的那幾張紙，嘴角露出一絲勝利的笑容。

  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打開保安伸過來想扶她的手，衝著好奇打量她的人吼了一句：“看什麽看！看你老母咯！”

  然後拍拍屁股上根本就不純在的灰塵，一搖一擺地端著她的盆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