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四更】
作者:春風榴火      更新:2022-03-05 12:39      字數:5641
  薑雨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裏, 等待著少年的到來。

  窗外的雪漸漸大了,宛如飄散的鵝絨。

  無人的走廊裏, 傳來了沉悶的腳步回響。

  門被推開, 裘厲穿著一身黑色的防寒衝鋒衣,帶著幾分凜冬的冷戾,出現在薑雨麵前。

  教室裏, 薑雨坐在瑜伽墊上壓腿, 身旁還放著被人剪斷的足尖鞋。

  裘厲看都沒看那雙壞損的足尖鞋,蹲下身, 從書包裏摸出了白色的布袋, 小心翼翼將vci的緞麵舞鞋取出來。

  “明知道吳思琳平時討厭我, 沒想到她會在比賽前一天, 做這樣的事。”

  薑雨總算有了傾訴的對象, 帶著幾分委屈, 絮絮地說:“她說就算要搞破壞,也不會拿這雙舊鞋搞破壞。本來就是,剪了這雙鞋, 我能損失什麽呢, 她明知道我還有一雙vci的鞋子。”

  其實她剛剛靜下來, 想了很久, 總覺得吳思琳不會蠢到這種程度。

  但是證據擺在麵前, 吳思琳的確是在可疑的時間裏進了儲物室, 而且除她之外, 就隻有一位保潔阿姨。

  總不能是保潔阿姨幹的吧。

  裘厲聽著聽著女孩的話,視線掃了眼那雙損壞的舞鞋,輕描淡寫道:“這雙鞋, 很舊了。”

  “是舊了, 現在也穿不了了。”

  裘厲沉默地將vci的足尖鞋,遞到薑雨的腳邊。

  見她沒有抗拒,於是他半跪著替她換上了這雙鞋。

  她的腳因為常年練舞,線條雖然勻稱,但是脫了鞋之後,腳上有繭子和疤痕,血管也特別突兀。

  這是每一隻舞台上的引頸綻放的“天鵝”,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因此,芭蕾舞也被稱之為最殘酷的舞蹈。

  薑雨敏感地縮回腳,生怕被裘厲看到自己的殘缺。

  少年漆黑的眼神裏湧起一絲不忍。

  “你們...都這樣?”

  “是啊。”薑雨趕緊拿起鞋,給自己穿上:“你看了我的腳,估計會立刻跟我分手吧。”

  裘厲捉住她的腳踝,不由分說地將她捉回到自己身邊,捧著她的腳,久久不言,貪戀地望著。

  “怎樣才能變好?還是一直都這樣?”

  薑雨聽他這意思,好像真的有點嫌棄了,越發不好意思,蹬了蹬腿:“我們就是這樣啊,不會變好,以後可能還會更難看,你要是受不了...”

  話音未落,卻見裘厲竟然俯下了身,輕輕地吻住了她的腳背。

  薑雨心頭大驚,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

  少年熾熱的吻輕輕觸了觸,迅速移開,溫柔地給她穿好了鞋,在腳踝處係好了緞帶。

  沒有一個女孩,能夠在被戀人這般的珍視與嗬護之後,無動於衷。

  那一刻,薑雨的心真的要融化了。

  他沒有嫌棄她,隻是心疼她。

  裘厲捧著她的腳,說道:“很合適。”

  薑雨感受著這雙鞋,柔軟舒適,也很合腳,穿著的體驗感比之前那雙鞋好太多了。

  外觀大氣,有檔次,質量也很好。

  這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舞鞋。

  “我現在暫時沒有錢還給你,等愛斯梅拉入學的事情敲定了,我再還給你。”

  裘厲把玩著她腳邊的係帶,說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把你以前請我吃飯的錢,都還給你?”

  “倒不用,隻是這鞋太貴重了。”

  裘厲平靜答道:“不貴。”

  隻要是她需要,他什麽都可以給,什麽都可以做,卑鄙下流都無所謂。

  她是他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的世界,是他的全世界。

  此時,薑雨見裘厲心情很平和,於是按了按他的手背,問道:“那你告訴我,這雙鞋子是怎麽來的?”

  裘厲平淡地說:“我還有點積蓄,不是你想的那樣一窮二白。”

  “那你之前的傷。”

  “跟那個沒關係。”裘厲說道:“老毛病又犯了。”

  薑雨的手緊了緊。

  她知道裘厲很有可能沒說實話,但是不管真相是什麽,可能都不是她能承受的。

  情這一個字,是最難還的。

  其實不必要管這麽多,隻要好好看著他,讓他多喜歡自己一點,多聽自己的話一些,跨過人生最艱難的這道坎...

  以後他的人生,就是坦途大道。

  她也能順利完成委托任務。

  薑雨眼睛有些酸,有些泛紅。

  她承認,自己是很自私的一個人,因為吃過苦頭,也跌過跟頭,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人生怎麽就那麽難呢。

  不,不應該抱怨人生了,現在她已經得到很多了。

  至少,因為【知過】app,她的人生已經得以改變,她能夠幫助別人,也可以得到酬金改善自己的生活,甚至籌足了愛斯梅拉藝術中心的學費。

  隻要她在正確的人生道路上一直走下去,未來,是可以期待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裘厲見薑雨陷入沉思,表情也很沉,知道她肯定不相信。

  但是有什麽關係,信不信,這鞋,她都必須穿,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薑雨穿著鞋站了起來,踮起腳尖,環著手,試著做了快速幾個旋轉的動作,和新舞鞋進行磨合。

  教室裏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安全牆燈,窗外鵝毛紛飛,女孩在如水的夜色裏翩然起舞,頸項線條流暢而優美,張開雙臂,宛如黑暗中引頸展翅的天鵝,與夜色融為一體。

  縱使身處地獄,也渴望著最後的一點微光。

  卑鄙下流都無所謂,裘厲渴望著擁有這份美好。

  薑雨絲毫沒有察覺少年眼中湧動的情潮,她坐了下來,深深地呼吸著,笑著對他說:“鞋子好舒服呀,好久沒有穿這麽舒服的鞋子了,明天我肯定能...”

  話音未落,坐著的少年忽然爬了過來,在她的臉頰處印下一記淺淺的吻。

  宛如蝴蝶輕觸花蕊,然後迅速移開。

  安靜的夜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陣激靈,從她的脊梁骨竄上大腦,神經跟著炸開了,劈裏啪啦宛如煙花。

  她下意識地站起身,防備地後退了兩步。

  裘厲仍舊坐在地上,舔了舔下唇。

  若非薑雨自願,他就算有所“行動”,也不會有特別的感覺。

  縱使如此,還是忍不住。

  裘厲望著她,恣肆地笑著:“嚇到了?”

  “才沒有。”

  親了腳又親嘴,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薑雨移開了視線,警告他:“就算在一起了,你也不能老占我便宜。”

  “不是男女朋友嗎。”

  薑雨狡辯道:“你老占我便宜,顯得我多沒麵子。”

  “這好辦。”裘厲笑著拉了拉她的手:“我讓你把便宜占回來。”

  “......”

  *

  晚上,薑雨還沒有回家,林曲文給薑漫依打了個電話,告知了她明天愛斯梅拉藝術中心選拔的事。

  聽到“愛斯梅拉”這幾個字,薑漫依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當初,她最好的朋友步檀嫣,就是死在了愛斯梅拉的舞台上,這四個字已經讓她本能地產生了抗拒。

  “今天發生了一點意外,作為校方,我們感到很抱歉,不過好在問題已經解決了。”

  林曲文絲毫沒有察覺薑漫依的失語,笑著說:“今天晚上一定要讓小雨保持最佳的狀態,晚飯以清淡為主,早睡,明天八點務必要到學校,比賽九點半開始。”

  “林老師,謝謝您的好意。”薑漫依拒絕道:“但是我們家拿不出愛斯梅拉的高額學費,聽說一年要二十多萬,還不加其他登台演出的費用,我們家實在承擔不了,謝謝您的好意,請您將我女兒除名吧。”

  林曲文也早就考慮到了薑雨的家庭情況,她說道:“薑雨同學真的特別有天賦,是我們藝術班最有希望進入愛斯梅拉藝術中心的學生。愛斯梅拉的學費是很高,但這些學費是可以通過銀行貸款,分期交付的,不是一定要一次性付清。而且國家也有藝術方麵的助學政策。”

  如果是別的興趣愛好,薑漫依砸鍋賣鐵也要讓薑雨去學,但是芭蕾...她做不到。

  “就算有貸款,我們也...交不起這費用。”她堅持說道:“我一貫不支持她跳舞,抱歉,老師。”

  “如果隻是因為學費,您大可以放心。”林曲文趕緊補充道:“愛斯梅拉藝術中心的董事長,謝淵先生,他名下有很多助學的基金,如果薑雨同學真的表現優異,學費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減免的!”

  聽到謝淵兩個字,薑漫依更是炸雷了。

  她真不想薑雨和他們有任何糾葛,無論是謝淵,還是步家,她必須守住和步檀嫣的約定,決不能讓他們知道薑雨的存在!

  薑漫依敷衍了林曲文幾句,便掛了電話。

  一個人在沙發上,沉默地坐了半晌,然後去廚房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

  薑雨回到家,看到桌上香噴噴的熱飯菜,驚喜地說:“媽,今晚咱們吃這麽好啊。”

  薑漫依微笑道:“這幾天早出晚歸的,辛苦你了。媽媽工作忙,也沒有好好照顧到你,今天晚上補償一下吧。”

  薑雨趕緊走上前,擁抱了薑漫依一下:“媽媽,你也太好了吧,真是我親媽,感動。”

  薑漫依表情有些不自然,推開了她:“這麽大的人了,還撒嬌呢,快洗手吃飯吧。”

  薑雨高興地坐了下來,拿起筷子要夾菜,不過忽然又想起林老師的叮囑,讓她今晚一定要注意飲食清淡。

  “媽,我還沒有特別餓,今晚少吃一些。”薑雨用撒嬌的調子對她道:“你不介意吧。”

  “沒事。”薑漫依笑著說:“快吃吧,等會兒飯菜就涼了。”

  “嗯!”薑雨拿起了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薑漫依給她的碗裏夾了菜,笑著說:“小雨,媽媽對你好不好。”

  “媽媽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

  “真的假的?”薑漫依還是不相信:“你以前不是總埋怨媽媽不理解你?”

  “但我知道,媽媽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我。”薑雨夾起糖醋排骨,遞到薑漫依碗中:“所以不管媽媽做什麽,我都不會怪媽媽了。”

  薑漫依心情真是百味陳雜,眼眶也有些泛紅,隻假裝低頭吃東西,掩飾了過去。

  她開始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

  隱瞞所有的真相,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真的隻是為了踐行對朋友的承諾嗎,還是因為...

  她的自私。

  飯後,薑雨出門散步消食,回來洗漱之後,早早地休息了。

  臨睡前,薑漫依特意給薑雨端了熱牛奶過來,看著她喝完了,才讓她睡覺。

  “媽,你今天對我也太好了吧!”薑雨坐在床上,笑著問她:“是不是今天發工資了呀?”

  薑漫依戳戳她的額頭:“想什麽呢,老媽沒發工資就不能對你好啦,就不是你媽媽啦,小白眼狼。”

  薑雨抱著薑漫依的胳膊撒了好久的嬌,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有能夠從來一次的機會,媽媽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她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傷媽媽的心了。

  ......

  那一晚,薑雨睡得特別沉,夢境的片段像放電影一樣閃過,她看到自己站在舞台上閃閃發光,聽到愛斯梅拉的老師給予她最好的肯定...

  畫麵一晃,舞台上的燈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緊接著,她又看到了上一世霍城對她進行施暴的時候,那張猙獰如斯的臉...

  隱約間,她好像還看到了裘厲。

  上一世,裘厲是霍城的私人精神醫生,也是殺害霍城的罪魁禍首,她仿佛看到他殺掉他之後,解剖了屍體,拋屍荒野...

  她看到他臉上的血和他眼中黯淡的絕望。

  畫麵一轉,薑雨又夢到自己穿上了漂亮的黑天鵝服,登上了萬眾矚目的舞台...

  “小雨,用力跳,你的夢,我替你接著。”

  “小天鵝,一切罪惡,我替你接著。”

  “我替你...接著。”

  她好像聽到了裘厲的聲音,那麽遠,又那麽近,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

  薑雨猛然驚醒,全身冷汗直流,從枕頭下麵摸出手機,一看時間,嚇得魂飛魄散!

  八點四十!

  比賽開始的時間是九點三十,但是林曲文要求大家八點就要到藝術班,因為賽前的準備工作特別多。

  要換天鵝服,要化妝,要戴發飾,還要熱身等等...

  薑雨已經完全沒有時間了!

  手機裏,裘厲的來電顯示有二十多條,他一直在不停地給她打電話。

  薑雨手忙腳亂地起床,從櫃子裏翻找到了芭蕾舞服,三下五除二地換上。

  沒時間了!

  薑雨臉都沒有洗,披了件休閑外套便匆忙來到玄關,換了鞋子,推門而出。

  然而,她用力按了按門把手,大門竟紋絲不動。

  從外麵鎖上了!

  薑雨驚悚地大喊了幾聲:“媽!媽?!”

  薑漫依不在家。

  她不在家,卻把家裏的門給鎖上了。

  薑雨用鑰匙試了好幾次,都沒有辦法打開門。

  她抑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為自己爭取到機會。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難道她的人生,又要再度重蹈覆轍嗎!

  怎麽能甘心!

  薑雨跑到窗邊往下望了望,筒子樓三樓的高度,跳下去,估摸著她這輩子都別想再跳舞了,命都可能沒了。

  薑雨給母親打電話,薑漫依的手機關機。

  她是鐵了心,不想讓自己進愛斯梅拉藝術中心,昨天晚上的溫情脈脈,都是假象!

  薑雨將手機用力地擲了出去,靠著牆蹲了下來,抱著頭,憤怒又絕望。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激烈的敲門聲,以及裘厲怒吼的聲音——

  “薑雨,睡死了是吧,滾出來!”

  ......

  裘厲知道這場比賽對她而言有多重要,就怕她睡過頭,所以昨天晚上愣是熬了個通宵,七點鍾給她打電話。

  電話打了幾十個,都沒人接聽,裘厲騎著摩托去了藝術班,結果被告知,薑雨沒有來,她媽媽說她放棄比賽了。

  裘厲頓時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氣不過,又擔心她出事,因此一路找上門來。

  薑雨趕緊起身,拍著門說道:“裘厲,媽媽把我反鎖在家了,我出不去!怎麽辦,要開始了!我完了!”

  她哭腔都出來了。

  裘厲頓了頓,沉聲道:“離門遠一點。”

  “啊。”

  薑雨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滯重的一聲響,裘厲好像開始撞門了。

  薑雨連忙後退了幾步,聽著一聲聲重擊,她不太相信防盜門能夠被他輕易撞開。

  一聲一聲,血肉的碰撞,仿佛帶著不碰南牆不回頭的決心。

  薑雨心疼地大喊:“算了!裘厲,撞不開的。”

  這是防盜門,又不是木門,怎麽可能撞得開。

  然而,裘厲像沒有聽她的話似的,仍舊一下一下地撞著門,一聲比一聲重。

  薑雨終於繃不住了,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崩潰地大喊:“裘厲,你別撞了。”

  “你不要撞了!”

  聽著女孩哭腔的哀求,裘厲腦子都木然了,他眼睛裏帶著血絲,太陽穴青筋隱現。

  每一次撞擊,身體疼的快要崩裂了,那樣真實...

  痛覺頓時放大了百倍。

  但是薑雨絕望的哭聲,讓他往下墜,墜落到最黑暗的深淵裏。

  他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讓她如願...

  薑雨聽著他撞擊的聲音,感覺心都要裂開成兩半了,她擦掉了眼淚,跑回廚房,翻找了半晌。

  平日裏放錘子的櫃子,現在空空如也,看來薑漫依是早有準備,把錘子也藏了起來。

  薑雨四處搜尋無果,隻能拿起案架上最大的劈骨菜刀,重新回到門邊。

  她嚐試著用刀背的一麵去用力敲擊門鎖把手,配合著裘厲的撞擊,一下...又一下!

  裘厲在努力幫她,她自己也必須努力,死過一次的人,沒有什麽不可以豁出去。

  薑雨大喊了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門把手劈了下去。

  幾次重擊之後,門把手總算變形了。

  門外,裘厲也配合著薑雨,抬腿開始踹把手。

  幾下之後,門把手被打落了,裘厲用力一撞,大門搖搖欲墜地從裏麵打開了。

  他趔趄了幾步之後,進了房間。

  頭發很亂,因為熬夜,眼角還有輕微的黑沉,臉色特別不好,越發顯得戾氣橫生。

  不過,縱使如此,在他看到麵前的小姑娘的時候,嘴角還是扯開了一抹慘淡的笑——

  “別怕,男朋友來救你了。”

  話音剛落,門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