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找到包間，她在門口站了會兒，這才伸手握著門把推開走進去。

  包間裏隻坐著一個人。

  霍戰明沒有穿軍裝，乍一眼，誰會想到這個安靜沏茶的老人家是經常出現在中央新聞聯播裏的那個軍委大人物。

  聽到門口的動靜，霍戰明抬頭，看到她，淡淡地說了句：“來了？”

  那張臉，比六年前多了幾條細紋，依舊充滿威嚴，眼神犀利，葉知秋覺得，這就是霍仲驍老年時的版本。

  她沒再杵在那裏，合上門過去，但也不知道該怎麽跟眼前的人打招呼。

  直覺告訴她，霍戰明應該是知道了什麽。

  多年前，她可以神情自然地叫對方‘伯父’，可是現在，如果霍戰明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望著這個跟自己爺爺差不多年紀的長輩，葉知秋的聲音像是堵在了喉嚨裏。

  倒是霍戰明神色如常，他指了指對麵的座位，“對吧。”

  葉知秋剛坐下，又聽到霍戰明問她：“是喝茶還是喝飲料？”

  包間的空氣裏彌漫著幽幽的茶香。

  桌上擺著一套茶具。

  葉知秋沒有再喊服務員進來點飲料，她看了眼桌邊那杯冒著熱氣的綠茶，從善如流地說：“茶就好了。”

  “難為你願意陪我個老頭子一起喝茶。”

  霍戰明臉上流露出溫和的笑，柔化了他本來嚴肅的麵龐遨。

  葉知秋卻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霍戰明這樣親善的態度，因為在她的印象裏，霍戰明是位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長者，眉頭也總皺著，而不是現在這麽和藹好相處。

  一個人突然性情改變，不是有事要交代，就是遭遇了挫折，霍戰明顯然屬於前者稞。

  她昨晚去部隊找霍仲驍的事，是不是已經傳入霍戰明的耳裏？要不然霍戰明怎麽會突然來找自己？

  但霍戰明不說話，葉知秋也不敢貿貿然的提問，隻是矜持地坐著。

  ……

  煮茶的過程很慢，令人覺得難熬。

  霍戰明用茶夾夾著茶包放入了溫水裏，包間裏，那股茶葉的清香瞬間濃鬱不少。

  茶壺蓋貼合鐵壺口子發出清脆的一聲動靜。

  霍戰明像是漫不經心地開口，“說起來，前天我還跟你爺爺一起喝茶。”

  “……”

  葉知秋搭在腿上的雙手，因為霍戰明的這句話，手指蜷曲，思緒也有些淩亂，她的大腦裏閃入一個訊息——

  霍戰明真的知道了。

  既然知道她是葉紀明的孫女，那麽，應該也知道她還是韓永鬆的外孫女。

  “本來我打算去B市一趟，既然你在豐城，也免了我的舟車勞頓。”

  葉知秋沒插嘴，靜等著霍戰明說下去。

  霍戰明抬起頭看她一眼，自然注意到她略緊繃的身體，他把茶夾擱在碟子裏，矍鑠的目光望著對麵這個還很年輕的小姑娘，“找你過來，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有幾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葉知秋揪著牛仔褲的麵料，似要將緊張的情緒宣泄在這個動作裏。

  但她沒有回避霍戰明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兩人對視了會兒，倒是霍戰明先掩下眼簾。

  霍戰明啜飲了口茶，水已經有些涼，縈繞在舌尖上的是茶葉淡淡的苦澀，他放下茶盞，發出‘叮’的一聲微響。

  半晌，霍戰明才開口說：“你是近期回國的？我聽說你幾年前去了國外念書。”

  不過一個晚上，霍戰明打探到的事很有限。

  自己兒子捅的簍子，他這個當父親的，於理，應該綁著這個混賬去葉家負荊請罪，但於情，那是他的親兒子，即便做了錯事，他還是不願意看著他一條道走到黑，所以，在想了一天一夜後，他才會找上葉知秋。

  ……

  葉知秋聽到霍戰明在問自己，禮貌地答道：“我在奧地利待了兩年，後來，一直在豐城工作。”

  霍戰明眼底閃過詫異，但隨即就被他掩飾過去。

  他點了點頭，發現壺裏的水沸騰了，伸手拿下鐵壺，往一個空杯子裏沏了杯茶。

  葉知秋盯著那淡黃色的茶水，終究是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的困惑：“您……是怎麽知道的？”

  霍戰明的目光斜過來，輕哼一聲，“那個混賬東西，昨天中午找我說的。”

  這個答案，讓葉知秋略有怔愣。

  “你以為他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

  霍戰明一想起霍仲驍做的事，額角青筋凸顯，跟小姨離婚，倒跟人外甥女搞上了，而且年紀還差這麽一大截，說出去那根脊梁骨都不夠人戳，最讓他忍無可忍的是，做出這等糊塗事的居然是這個一向穩重懂事的兒子。

  換做老三，他也見怪不怪，但偏偏是老二……

  霍戰明又瞟了眼‘正襟危坐’的葉知秋，想到她的爺爺跟外公，臉色稍有緩和。

  他兩手向內撐著大腿，沉吟片刻後，才悠悠地道：“老二說要跟你結婚，這事你怎麽看？”

  這樣的詢問，想要聽到的回答絕對不是她的拍手叫好。

  葉知秋大概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被請到這裏來。

  她深呼吸，然後不露怯地對霍戰明道：“六年前，因為一些事，我不得不離開他，這次他去B市找到我，讓我知道，有些東西，以為已經拋卻了，其實始終在原地，哪怕時間過的再久，依舊沒有辦法從生命中抹去。”

  霍戰明皺眉，聽懂了她的意思。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家人知道你要跟老二在一起，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葉知秋沒回答，因為她想到了韓菁秋，想起了曾經在濱江苑的那個早上。

  韓菁秋那個怨毒的眼神，她至今還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