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看得很清楚。

  子彈結實地打中了萊頓的臉。

  但卻如同陷入蹦床的鐵球一樣，子彈將萊頓的臉凹了下去，他的五官都隨著凹陷處擠在了一起。

  然後和蹦床一樣，凹下去的部位瞬間回到了原位。

  而子彈也“蹦”了出來，照著原路返回。

  鑽進槍口，炸碎槍管。

  亞瑟最先感覺疼痛的部位是手，手槍碎裂的同時，子彈在他的虎口處撕開一處鮮血淋漓的傷疤，接著繼續向前，撞斷有胸的肋骨。

  亞瑟低下頭，看著身上黑紅色的血洞。

  好疼。

  亞瑟聽說過人受到重傷的時候，身體會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讓大腦暫時忽略疼痛，將注意力放在威脅上。

  但是好痛。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清晰，以至於亞瑟都快忘記疼痛本身帶來的其他情緒了，憤怒，不甘，瘋狂，咬牙切齒的仇恨。

  不，此刻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他感覺自己似乎能夠隱約看到傷口的形狀，大小，凝聚的血小板，斷裂的肌腱，紮入血肉中的碎骨，以及死亡前夕的微弱光芒。

  而在痛苦如緩慢褪去的過程中，其他的情緒開始占據他的大腦，抓撓著他的耳膜，撕成著他的聽覺神經，發出陣陣呐喊，或是乞求，或是哀嚎，或是威脅，讓他像野獸般對著萊頓嘶吼。

  然後衝上去，咬斷他的喉嚨，飲用他的鮮血，啃食他的身軀，撕開他的胸膛，吞食他的心髒。

  亞瑟對著腦海中的聲音回答：

  不。

  在艾莎和其他人眼中。

  男孩先是麵露痛苦和掙紮，然後痛苦漸漸渙散，最後重新振作起來，抬頭看向萊頓。

  他在等待萊頓動手，殺了自己。

  可萊頓沒打算讓他這麽輕易地解脫。

  複仇就像烹飪，成品當然重要，但過程也是不可或缺，看著加入的食材和調料，按照自己設想的方式變成美味的晚餐，本身就讓人無比愉悅。

  現在遠遠還沒到讓他心滿意足的情況，弱者的每次失敗的掙紮，都能讓他感到享受。

  亞瑟·維恩，真實個漂亮的小家夥，露出的表情多讓人心碎啊，明明沒有犯任何錯誤，卻要經受這麽不公的懲罰。

  萊頓低著頭俯視著亞瑟：

  “後悔嗎？。”

  亞瑟捂著傷口，艱難地露出笑容：

  “為什麽要後悔？”

  萊頓說道：

  “你暴露出了自己可悲的本性，你是個善良的家夥，你本可以選擇放棄自己的朋友，做出必要的犧牲，來換取自己的生命。”

  亞瑟聳聳肩，臉上因疼痛抽搐了下：

  “我不相信你。”

  萊頓伸出手，抓向亞瑟的身體。

  他能反抗嗎？

  亞瑟已經失去了對抗怪物的能力。

  或者說，他還未曾擁有過。

  人類怎麽戰勝魔鬼？

  是的，人類可以用找到驅魔人，讓他們嗬退魔鬼，可以帶上十字架，繼續苟延殘喘，能夠念誦咒語，讓魔鬼回到地獄。

  但他們永遠無法真正戰勝魔鬼，不是嗎？

  到底是因為它們是魔鬼，才無法被擊敗，還是因為不可戰勝，才會讓人恐懼呢？

  亞瑟不知道答案。

  萊頓用肥大的手掌抓住了亞瑟，就像抓著一隻小鳥，然後將他高高舉起，：

  “你要因為自己犯的錯誤付出代價，亞瑟·維恩。”

  艾莎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

  萊頓將手伸向關著帕蒂的牢籠，握著亞瑟的手也加重了力道，讓他痛苦在自己的掌中扭動著身體。

  女孩全身都僵住了。

  萊頓叔叔此刻的形象，和她腦海中的想象完美的契合，巨大，恐怖，無法戰勝，幾乎是噩夢的實體化身。

  在昨天下午，她告訴亞瑟，自己別無選擇。

  那時亞瑟什麽都沒說。

  沒有指責，沒有質問，沒有辱罵。

  而今天，亞瑟對著萊頓說道：

  我看到了兩個選擇，反抗或順從。

  她其實一直都有選擇，而且她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從未改變過。

  艾莎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項鏈，然後看向那個戴著麵具的男人：

  “父親，救救亞瑟吧。”

  男人盯著艾莎的手。

  艾莎衝向莫裏斯：

  “如果母親還活著的話，她也會希望你做好事的，不是嗎？”

  莫裏斯伸出手按在自己，然後緩緩摘下麵具，露出自己的表情。

  這個項鏈……

  “這個項鏈……”

  他疑惑著發問：

  “是什麽？”

  艾莎愣住了。

  而從未將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的萊頓則露出了笑容，他笑得是那麽開心，那是發自內心的欣喜，以至於亞瑟看得都感覺到本能的惡心。

  複仇從未停止。

  可能有些人不相信，複仇，是神聖不可褻瀆，因為你需要他付出你將很多東西投入火中。

  時間，精力，生命，愛情，友誼，靈魂，信仰，快樂。

  但是如果你看過最終鑄造出的成品，你會發現，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

  你遭受的所有苦難和折磨，都會在那刻消弭的無影無蹤，因為你獲得的東西，是如此的鮮甜美味。

  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東西能夠超越它給你帶來的幸福。

  所以你在完成複仇後，還會繼續追求著相同的東西，直到你完成所有的複仇後，才會感受到空虛。

  對萊頓來說，這並非第一次了。

  所以他很熟練。

  莫裏斯伸出手指點了點。

  黑猩猩凱撒出現在了兩人中間。

  艾莎低頭看著忽然出現的凱撒叔叔，心中產生了股十分糟糕的預感。

  女孩表情惶恐地向後退了兩步。

  萊頓說道：

  “莫裏斯，我的親生哥哥，那是什麽？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可憐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因難產死去了。”

  莫裏斯不敢置信地說道：

  “可是……”

  莫裏斯用食指摸了摸凱撒的腦袋：

  “我最忠誠的小寵物，告訴艾莎。”

  女孩像是抓住最後的稻草，連忙看向凱撒，眼底埋藏著一縷希冀。

  黑猩猩扭過臉：

  “是主人賜予了我智慧，讓我能夠遠離自己愚蠢的同類，夠像人類一樣思考，說話，對其他生物施暴，真正的活著。

  “你是我親手接生的，艾莎，就在這個馬戲團裏，而那確實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隻是……

  “莫裏斯不是你的父親。”

  那張紙條，是萊頓叫凱撒給她的。

  這是複仇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