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轉身準備工具去了，被蔣嘉睿盯得時間久了，夏芒終於回神。

  匆匆瞥他一眼，她說：“那個，謝謝你啊今天，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下麵我自己可以，有事你先回去忙，不用陪著我……”

  話沒說完，被蔣嘉睿打斷了。

  他目光複雜地盯著她張著血盆大口的手心，“畢業這些年，你一直都在從事這些？”

  雖然他沒直接給這些下具體定義，但夏芒何嚐不知道他言外之意。

  勞心勞力，複雜，龐大，危險而又報酬微薄的工作。

  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都不符合她北大法學生的身份。

  夏芒料到他心裏可能也鄙視自己，但真正聽到他嘴裏說出來，感覺還是挺複雜的。

  臉色微微沉了幾分，她停頓片刻，“每個人成長環境不一樣，對世界的認知不一樣。有人覺得必須衝上雲端才算成功，而有的人隻想平凡一生。讀什麽學校就什麽業，國家沒有具體規定，隻要不妨礙別人合法權益，我想沒什麽值得拿出來探討的吧？”

  蔣嘉睿其實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也許是夏芒潛意識裏自卑，敏感過頭了。

  被她嗆了一頓，蔣嘉睿無言以對，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更尷尬。

  夏芒低著頭觀察自己傷口，不再說話，他仿佛隔了十萬八千裏似的，隻能默默打量她的側臉。

  他喜歡她看小巧的鼻子，微微有些豐的嘴唇，尤其從側麵看還有個紛紛圓圓的唇珠，顯得她終年平靜的臉有幾分可愛。

  兩人各看各的，突然，有人大呼小叫著跑了進來，“從外麵看著像你，沒想到果然是你！姐，你怎麽受傷了？”

  是賀萌。

  她在這家醫院工作，但是在婦產科，也不知道怎麽跑到普外來看到她了。

  急診科的醫生認識她，看她大呼小叫，解釋了一句，“不要緊，送來的及時，已經止血了，縫幾針就好，問題不大。”

  賀萌鬆了口氣，蹲在她麵前又嘮叨了幾句說她不知道小心，然後說著說著想起一個問題：“誰陪你來的？”

  眼睛一轉，看到了一旁坐著的男人：“蔣嘉睿？”

  蔣嘉睿仿佛也認識她，跟她點了點頭。

  賀萌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轉了好幾圈，她終於繃不住姨母笑：“所以你們兩個這是......終於在一起了？”

  此話一出，嘈雜的急診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醫生，實習醫生和護士紛紛朝這邊看來，夏芒囧的耳朵發燙，急忙無聲瞪了妹妹一眼。

  賀萌沒看見似的繼續笑，笑了兩聲反而更過分地問夏芒：“所以你最近剛交的男朋友就是蔣嘉睿？”

  夏芒不知道蔣嘉睿聽見這話有什麽感想，隻知道他的目光隨著這話立馬又飄了過來。

  夏芒差點跳起來：“賀醫生，你能不能不要瞎說？我什麽時候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了？”

  賀萌笑問，“你怎麽這麽快就忘了？還不承認，那天我明明看見草莓印了！”

  她說著，目光興奮又八卦地看了蔣嘉睿一眼。

  蔣嘉睿不自在地別開頭咳了一聲。

  他什麽都沒說。

  夏芒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你專業不過硬，不要對我的事情妄下斷言。沒有的事，再胡說八道我揍你了！”

  她臉色變了，語氣也加重了，擺明了想急於證明清白，賀萌終於意識到自己錯了。

  可蔣嘉睿明明沒開口否定，他幾個意思？

  診室裏的人無不忙碌，聽幾句八卦就埋頭繼續做自己的去了，唯有他們三個之間……賀萌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能仰著頭繼續笑看著夏芒。

  好在蔣嘉睿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疾呼：“不好了蔣總，綺羅出車禍了！”

  話音落，蔣嘉睿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什麽？怎麽回事？人現在怎麽樣？傷到哪了？你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他臉色肉眼可見地緊張嚴肅了起來。

  對方說：“車子突然出故障，撞到綠化帶上磕到頭了，我叫了救護車，現在馬上到人民醫院，你能來一趟嗎？”

  人民醫院，又是人民醫院。

  蔣嘉睿甚至來不及跟夏芒和賀萌打聲招呼，徑直向外跑了出去。

  賀萌這才吐了吐舌頭站起來，坐去夏芒身邊：“什麽情況姐？你男朋友真不是蔣嘉睿？”

  夏芒身心疲憊地看她一眼，“我沒有男友，自然不是他，至於那個東西......你就當我被蟲咬了。”

  賀萌不是很情願地皺起眉，又換了個話題：“他剛剛電話裏出車禍的人又是誰？那麽緊張的樣子，他家人嗎？”

  夏芒非常沉著的看著她，一字一頓非常清晰的告訴她：“是他未婚妻。”

  賀萌：“？？！！”

  夏芒閉上眼睛：“你這麽閑嗎賀醫生？趕緊回去照顧病人去吧。”

  *

  剛跑到急診大樓外的台階上，120急救車呼嘯著已經開進了門。

  蔣嘉睿直覺這輛車裏就拉著陳綺羅，快步向120停車的地方跑去，很快，後門打開，他看見了被一名護士扶著下車的陳綺羅。

  還能走，沒出大事，蔣嘉睿鬆了一口氣。

  旁邊跟著一男一女，女的替陳綺羅挎著包包，男的高大年輕，居然是自己堂弟，蔣佳騰。

  來不及問他們為什麽也在，蔣嘉睿迎上去，“你沒事吧？感覺怎麽樣？”

  大概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到了醫院，陳綺羅一愣怔了怔，“嘉睿......”

  女朋友走了出來，“蔣總你來的好快，綺羅車子突然刹車故障，撞到綠化帶撞到頭了，看，都出血了，怕她出事，趕緊送醫院來了。”

  說著，她扭頭指了指蔣佳騰，“好在出事的時候碰到了另一位蔣先生，及時跑過去替綺羅停了車，不然今天後果不堪設想。”

  蔣嘉睿看堂弟一眼，後者客氣地笑了笑。他又去看陳綺羅腳。

  不出所料，又尖又細的黑色高跟鞋出現在視野裏：“以後開車不要穿這麽細的高跟鞋了，就算刹車不失靈也容易出事，今天算是給你個教訓……走吧，進去看看要不要縫針。”

  陳綺羅自知理虧的看了蔣嘉睿一眼，沒有說話。

  女朋友咋咋呼呼跟在旁邊：“聽說撞到頭容易得腦震蕩的，不光是外麵，裏麵也要檢查。還有胸腔，當時安全氣囊沒彈出來，直接撞到了方向盤上，多疼呀。建議再做個……”

  “安全起見，做個全身檢查。”蔣嘉睿去扶她另一條胳膊。“能走嗎？不能我抱你。”

  一係列檢查做完，到處都沒問題，陳綺羅包紮了腦袋，眾人一起出院。

  隻是剛出診室，蔣嘉睿突然又想起了夏芒，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怎麽不走了嘉睿？”陳綺羅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問他。

  “你們先下，想起來有個細節沒問清楚，我再去問下。”

  普外的急診室還跟之前一樣的忙亂，他耐著性子進去，把每個角落都仔細看了一遍，沒有了之前的人。

  他問醫生，“手心劃傷，需要縫五針的那位女士去哪了？”

  醫生看他一眼，幾分嫌棄：“走了，你又不是她男朋友，縫完不走等你來接？多好個姑娘，我們醫院就喜歡這種理解醫生又自覺的病患。”

  “……”

  雖然受得傷很輕，但到底經曆了一場車禍，人的精神頭受了挫敗，蔣嘉睿難得想請陳綺羅一起吃頓飯被她拒絕了。

  “我想回去休息，先送我回家吧，再麻煩你送下萱萱。”

  蔣嘉睿隻能把她先送回去，再送嘰嘰喳喳的女人回家。

  恰逢下班高峰，車子走走停停被堵在了路上，他被身邊人吵得心煩，放眼向外看去。

  偶然在公交站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悶熱的天，下班時的公交站擠滿了人，人人都想在小小的牌子底下乘一點蔭涼，坐一下椅子休息，唯獨一個人單獨站在一邊。

  她氤氳在夕陽金色的光芒裏，手上包了厚厚一層紗布，目光隨意又溫柔地看著遠方，身形消瘦。

  車裏開著空調吹著冷氣，中控顯示室外溫度三十度。

  她穿一條深藍色的寬鬆燈籠褲，白襯衫紮在腰裏，雖然穿得中規中矩，嚴嚴實實，但仿佛心靜自然涼，臉上幹淨安靜，一點不受浮躁空氣的影響。

  蔣嘉睿眯了眯眼，胸悶的感覺更嚴重了。

  副駕駛上，女性朋友在跟他說陳綺羅接下來的假期柿子，研究著去哪兒找個清涼又優美，但之前又沒重複去過的地方度假。

  蔣嘉睿置若罔聞，看了一眼手機，打開屏幕。

  夏芒的名字被他加了A，就在通訊錄第一個的位置。

  他指尖猶豫了一下，再往外看，公交車過來了。

  夏芒把手下意識護在身後不讓人碰到她，她站在人群末端等著上車，一番你擁我擠，等到她上車已經沒了位置。

  看著她抓著扶手站在車廂裏，蔣嘉睿握方向盤的手都快把皮套攥爛了。

  公交車很快啟動，是和他相反的方向。

  夏芒消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視線裏。

  *

  夏芒站了四站，後麵兩站才找到座位。

  麻藥漸漸散去，在車輛的搖晃中，傷口隱隱作疼。

  她剛從派出所出來，胡三和已經被拘，她做了筆錄，聯係了女人和婦聯的人，提供了前期自己整理的關鍵信息，現在女人已經被婦聯保護了起來，相信接下去的離婚問題不大了。

  想到這，加上傷口的疼痛，突然放鬆的想睡一覺。

  賀萌給她打了個電話。

  她因為要上班，沒能送姐姐回家，感覺很愧疚：“路上沒碰著手吧？要我說你就不該擠公交，應該打車。特殊時期花一次錢也值得，又不是老是受傷。”

  夏芒今天被她煩得頭疼，不想聽她嘮叨了，趕緊答應，“知道了知道了，萬一下次再割到我就打車。”

  “你還想再來一次？不夠疼是不是？真不知道怎麽說你，以為自己真有那麽大本事呢？這次是有人幫忙，要不就憑你這小體格，我可不想在手術台上碰見你，不許再有下次了！”

  說得跟真發生了一樣，夏芒趕緊服軟說我錯了。

  賀萌又歎氣換話題，“你不知道當時看見蔣嘉睿出現在你身邊那一刻我有多高興，本來還以為你和他在一起了，結果沒想到人家馬上就結婚了。看看人家對老婆多好，你就是太慫，當年你要是......”

  夏芒打斷她：“有勇氣也不可能，我跟他雲泥之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好嗎？”

  賀萌似乎認同她這個說法，又歎了口氣，“你還是趕緊找個男朋友吧，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我不放心你。你這人又孤僻，不像我愛交朋友，除了我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多可憐。”

  夏芒沒有嗤笑她也是個單身狗，無奈地笑著答應了，“好。”

  蔣嘉睿在陳綺羅的公寓裏見到了她的心理醫生，有錢人注重心理健康，幾乎每個人都做心理疏導，蔣嘉睿自己也做，但還是頭一次聽醫生分析陳綺羅的心理狀況。

  兩人聊了許久，醫生離開，蔣嘉睿看著窗外璀璨一片的燈光，心下微沉。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終於答應陳綺羅跟她好好在一起，想跟她認真說幾句話都那麽難。

  她不是在焦慮就是在有事，仿佛故意躲他似的，蔣嘉睿的心事永遠找不到機會跟她傾訴。

  他怕再發展下去自己立場會不堅定，有點說不出的焦慮。

  似乎真正訂婚以後，陳綺羅和他沒有得到相應的歸屬感，雙雙陷入了煩惱。

  第二天夏芒意外的發燒了，早上硬撐著起來去了公司，結果昏昏沉沉的，工作了不到一個小時，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助理趕緊叫了林金貝過來，夏芒不得不跟她請假，“我想休息兩天回去好好躺躺，最近身體疲憊得很。”

  林金貝說她，“休兩天？你想都別想！我看你現在的情況至少要休十天！從入職到現在你都沒休過假吧？所有帶薪假一次給你批了，半個月，不把身體養好你不許回來！”

  夏芒苦笑，“哪有那麽誇張？一次休半個月，我手上工作怎麽辦？”

  “其他人也不是白癡。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合理安排用人的，趕緊走趕緊走，從現在開始我不想再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