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極其慘烈、更極其罕見的戰鬥。

  上百艘海盜船、十幾萬星際海盜，正張牙舞爪、大張旗鼓地公然圍攻星係三大國之一——卡繆拉共和國的一座城市。

  每波皆有數萬發的炮彈，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斷地打在老城的城牆上，聲勢比大量彗星集體撞擊大地還要駭人。

  灼熱的氣浪如颶風般持續擴張開來，不僅將城市周圍本就不多的、卻異常頑強的雜草，統統連根拔起，還將草皮、紙屑等當空燒成灰燼。

  連一些廢鋼都在那可怕的熱風中翻滾、發紅和熔化。

  而即使有強消磁力場和高維固化裝置等一係列大型防禦兵器的加持，城牆亦在不斷地顫抖、開裂和熔化。

  光那轟隆隆的、如萬雷齊鳴般的持續撞擊聲，就能震得裏麵的戰士們耳膜開裂、七竅出血。

  就算是打在外麵地麵上的流彈，每顆都至少能炸出一個半徑上百米的大坑！

  可戰士們即使滿嘴是血，即使身體已經破碎、疼痛難忍，也要眉目猙獰地死死瞄準敵人，也要咬碎牙齒地支撐到狠狠扣下扳機的那一刻，用差不多數量和更凶狠的電磁炮雨回應喪心病狂、禽獸不如的星際海盜們。

  同樣每波皆有數萬發的炮彈，也正從城牆上，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斷地瘋狂回擊天空中的海盜艦隊，逼得海盜艦隊不得不來了又走、走了又回、持續地來回俯衝，更一次俯衝得比一次緊張，和一次比一次混亂。

  那些盤旋在半空中的海盜船，時不時就可能因靠得過近而出現互相碰撞的危險。

  還真出現過前麵的海盜船被後麵的海盜船用炮彈直擊墜毀的滑稽事故。

  好幾艘墜向地麵的海盜船，其實就是死在他們自己人手裏的。

  這又逼得海盜頭子們不得不直接把海盜船拆分成多股，從多個方向對陷陣老城發動俯衝轟炸。

  但海盜部隊的彈網密度，也不可避免地變得稀疏起來，在讓海盜們安全係數大增的同時，又讓卡繆拉將士們壓力大減，同樣會不可避免地影響到攻城速度，令海盜頭子們左右為難、愈發狂躁。

  而老城裏的將士們，實際上，依舊堅持得非常辛苦。

  海盜們攻擊頻率一樣因此增高。

  且使有顧雷率領的六艘不死鳥號在天空中掩護，一次又一次地打斷頭上災厄之雲的、自上而下的精準攻擊，可那道道等離子火龍和那道道詭異死光的攻擊頻率，仍比較高，仍讓大家苦不堪言。

  沒辦法，對麵可足有10個化焰境的超級強者啊！

  即使有他們坐鎮的超級海盜船亦沒對太空戰艦來說最重要的速度優勢，但光火力優勢和防禦優勢，就夠顧雷投鼠忌器。

  那十艘超級海盜船，皆有其它海盜船都沒的厚厚電磁護罩，更連打出去的電磁炮都電光縈繞，還裹著強消磁力場，或是能在接近目標時又徒然射出有追蹤能力的消磁之雷、格外陰險，更隨意一炮都能在地麵打出一個半徑數百米的大坑，一擊便能令任意一艘不死鳥號四分五裂。

  何況，他們現在還有數量上的優勢，有著十艘超級海盜船。

  而顧雷手下隻有六艘不死鳥號。

  因此，顧雷終究還是定下更保守、以牽製為主的整體戰術。

  六艘不死鳥號主要是繞那十艘超級海盜船高速運動，並隻朝他們發動最低限度的騷擾性攻擊，一直在防備由於冒進露出致命破綻。

  此次，顧雷他們未有像之前集火消滅最初的那三艘超級海盜船一樣，對任何一艘超級海盜船發動過哪怕一次的全力圍剿或突襲，慎之又慎。

  畢竟，若非顧雷能借心網把六艘不死鳥號盡可能地連接成一個整體，他們連牽製那十個化焰境的星際海盜頭子都做不到。

  雲上的情況看似勢均力敵，乃至好像有點遊刃有餘的感覺，實則比雲下的情況危險多了，就是雜技大師在走鋼絲。

  看起來再輕鬆寫意都有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致命危險！

  所幸地麵的將士們哪怕看不見，哪怕理解能力有限，亦完全信任和理解，毫無怨言、亦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更所幸，如今死守老城的戰士數量，遠超之前計劃，亦有近二十萬人。

  裏麵不單有執意拒絕撤退的建設者們，還有其他各陷陣的幸存者們。

  其他各陷陣的戰士們，在各自的陷陣被毀滅後，在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後，卻還是放棄了合理且榮耀的撤退權利，又毅然決然地齊聚老城，再次投入到這次真很可能要有去無回、再沒任何後悔機會的最後戰鬥中。

  包括陷陣“雲之夢”幸存的。

  他們足足十幾萬雲夢戰士，作為最早參與戰鬥的戰士，在經曆多次的陷陣攻防戰後，已隻剩下兩三萬。

  特別是在剛剛通過地道撤往老城的過程中，不再徒勞追擊難民的海盜們，直接就把槍口對準了他們所在的地道。

  而由於其它陷陣已盡數毀滅、且顧雷他們仍在守護難民，海盜們終於大出眾人意料地，用暴虐無比的持久炮擊，在戰士們進入老城的炮火掩護範圍前，就轟塌地道，將最後一批撤離的9萬戰士活埋了一大半。

  其中就包括兩萬多的雲夢將士。

  而顧雷他們，隻能虎目含淚、悔恨不已的看著。

  可這次，任心懷深厚愧疚的顧雷如何勸說，他們就是不願撤退，皆言：

  “在陷陣‘老城’內，在今天的驚世大劫前，不管薩族人，還是雲夢人，大家都隻有一個唯一的身份，那就是卡繆拉人，一個必須為保護自己的祖國、家鄉和親人而戰鬥的卡繆拉人。”

  大家皆大義凜然，既一定要為被毀滅的家園和被殺死的同胞報仇，也懷舍小我以全大我的就義之心。

  現在，連還沒出陣的戰士亦沒在忐忑和戰栗中揣揣難安。

  他們紛紛冒著漫天炮彈、雷電、等離子火龍和詭異死光等眾多可怕攻擊，前赴後繼地跑出掩體，竭盡所能，或為各炮台運送炮彈、或幫著維修炮台、或把受傷的戰友拖出救走，抑或是怒火衝天地接替死去的戰友，成為下一個炮手。

  甚至，是下一個戰死在炮台上的英靈炮手。

  他們震天的英勇咆哮，連山崩地裂般的爆炸聲都遮掩不住。

  這才給了顧雷強大的感動、信心和支持，乃至是反擊的能力。

  居高臨下的地利優勢，本就不單是能讓顧雷暫立於不敗之地，還能讓顧雷更縱觀全局、運籌帷幄。

  連雲下那近百艘海盜船的動向，他都能時刻了然於心，也一直都在用寒如嚴冬的注意力冷冷關注著。

  加上雲下戰士們不計犧牲才換來的、在重重打擊下仍未有任何中斷的、持續的火力輸出能力，顧雷才能一再抓住那僅有幾次、稍縱即逝的海盜們忍不住聚在一起、準備冒險發動大規模俯衝轟炸的絕佳機會，及時命令陷陣提前轉守為攻，多次給敵人造成重大打擊。

  有時，海盜大軍才忐忑不已地悄然聚集在一起，陷陣就已先一步轉守為攻，徐徐地由外高內低之勢變成外低內高之勢，後貌似巧合地在敵人俯衝下來時完成變陣，徒然便火力大增，更徒然便打得眾海盜船措手不及、狼狽萬分，隻能在痛苦絕望的慘叫聲中接連粉碎或墜落。

  通過心網，顧雷不止是把六艘不死鳥號連成一體，還把雲上和雲下的所有戰士，包括天空中的戰艦和地麵上的陷陣，都連成一個緊密共通、攻防互助的強大整體。

  也才讓老城能在百來艘海盜船的持續瘋狂圍攻下一直艱難地堅持到現在。

  海盜們恍若真撞上了銅牆鐵壁，不，是撞上了一個頂天立地的高維巨人，頭破血流，已陣亡超30%。

  隻可惜，由於地麵上的戰士們機動性極差，陷陣內戰士們的傷亡，依舊在止不住地迅速擴大。

  並且，漸漸地，盡管下麵的將士們依舊對顧雷心服口服，依舊視死如歸。

  但上麵的一些團員，包括幾個貴族，卻都十分不耐。

  看著一個個炮塔相繼被等離子火龍熔化或被詭異死光造成的雷暴掀翻，看著一個個著火的戰士痛苦地、掙紮地墜下城牆，十死無生。

  特別是看到連一台台去搶修炮塔或救人的工程機甲，都被敵人刻意地、用遠超必要的密集炮火接連撕成粉碎，合金和血肉齊飛，亦在雲上拚死戰鬥著、卻總歸是仍未有一人受傷的戰士們，又於心何安。

  顧雷下意識地就把所有壓力盡可能地全背在自己背上，卻讓其他人不由為此生出了一定負罪感，以及不可避免地，對顧雷的戰術都產生了一定懷疑。

  對顧雷早有成見的瓦吉姆最先忍不住，在公共頻道裏公然爆發，張口就朝顧雷吼道：

  “顧團長，你還要等多久？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肯把我們眼前這區區十艘破船幹掉？我們再不抽身去支援下麵，下麵的戰士們，都快要死光了呀！”

  這一秒，好像連之前把最開始的那三艘超級海盜船輕易幹掉，連把那其實危險萬分的過程變得過分輕鬆，都反成了攻向顧雷的危險武器。

  很多情況下，不會來事的領導，真不好混。

  竭力把治下管理得風調雨順，反不如平日裏無所作為、玩忽職守、出事時又裝勇敢負責的升官快。

  而顧雷當然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也沒見怪，隻一邊凝神觀察和指揮、一邊竭力解釋道：

  “瓦吉姆團長，請你專心執行命令。我們的情況遠沒看起來那麽好，容不得半點疏忽。且我們一旦出錯，才會給下麵的戰士們帶來巨大的負麵影響，哪怕不過是損失一艘戰艦。注意，我們有且隻有六艘啊！”

  可瓦吉姆如何能理解，或者說已經完全不想去理解，當即就又吼著回道：

  “你在開什麽玩笑？我們的情況哪有你說的那麽危險？我們從開戰到現在，有受過哪怕一點傷害嗎？那再多冒一點險、多給下麵的戰士們提供一點支援怎麽了！你怎麽忍心就這樣看著下麵的戰士們，不斷被敵人折磨和殺死的！你良心何安！”

  顧雷有些無奈的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更多分神，好好思考一下該怎麽回複。

  他能感覺到，縱是在這般命懸一線的危險情況下，很多團員也都正豎起耳朵，忍不住想分心聽一聽他到底要怎麽解釋。

  尤其是那些仍未能連上心網，乃至是下意識地在抗拒連接心網的團員。

  顧雷的信任危機，再次壓不住地冒出苗頭，還是更明顯、也更危險的苗頭。

  “瓦吉姆團長，我希望你能冷靜點。我們目前的安全，隻是來自於我們遠勝地麵部隊的、亦遠勝海盜們的機動性，且還隻是暫時性的，我們遲早……”

  然而，不等顧雷多說幾句，瓦吉姆就勃然大怒地打斷道：

  “滾——，我受夠你了！我受夠你的自私和無恥了！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在和剛剛利用米勒一樣，以及和剛剛利用那些難民一樣，在利用其他人的生命，來換取你肮髒的勝利，和未來更肮髒的功名利祿！”

  一時，全場皆驚。

  顧雷更是震驚難耐，終於意識到：

  信任危機之所以會出現驟然失控的明顯征兆，症結正在於他方才對難民們的態度！

  盡管他建議難民們在合適時候適當放慢腳步這一計策，極有效地吸引、牽製和消耗了海盜的很多兵力，把太空戰場的壓力都給減輕了，但該計策的確給難民們帶來隱藏的危險，更確與卡繆拉軍隊“人民高於一切”的傳統信條有所衝突，或日耳曼侯爵知道了都會出言責怪。

  並且，現在在各艘飛船上的其他團員，說是戰士，卻總歸過分年輕和單純，沒經過太多疾苦和無奈選擇，更亦是學生，比難民們自己都難以接受顧雷理智到冷漠、又冷漠到鋒銳、隻真是最理性的安排。

  最重要的是，在藍日星係，龍人可以冷，猿人，卻絕對不行。

  曆來如此！

  在龍人們多年來的刻意宣傳引導下，現已連猿人自己都認為：

  龍人的冷漠，是生而如此的天然屬性，更是他們之所以高貴無比的原因，是他們擁有至高理性的象征。而猿人的冷漠，就隻能是涼薄、冷血、自私，以及無恥和危險！

  那顧雷又能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撼動大家內心根深蒂固的、連猿人們自己都深深認同的、對猿人的偏見。

  這可以說已經不是單純的偏見，或該稱為一種文化歧視了。

  特別是在那些抗拒連接心網、已悄然視他如鬼怪的團員們看來。

  在藍日星係，若非貴族，要獲得廣泛信任、稱為倍受愛戴和擁護的領導者，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龍人們早為此設下重重障礙，或有形、或無形，會讓有心者在無意間便萬劫不複。

  反之，卻又非常簡單，哪怕該龍人德不配位。

  想到難民們那麽輕易地相信了米勒，甚至很簡單地就願意為米勒獻出生命，顧雷愈發無奈，有些無言以對。

  瓦吉姆則愈發認定：

  哼，這該死的顧雷，他果然實質上就是一個冷血自私、極其危險的小人！

  甚至，連別的團員都受到影響。

  接著，不僅是瓦吉姆，不少人都不由想到了米勒，想到了那被海盜們毒打至死、確實高貴的米勒。

  以及再次想到，當高貴的米勒遭到毒打時，顧雷的冷漠表現。

  這樣反複、來回地對比下，當即，好幾個團員和心網間的、原就比較微弱的連接，一下就斷了。

  身為米勒摯友的瓦吉姆，更是已憤怒至極、仇恨至極，毒火一下就衝出眼簾。

  他再控製不住，就要破口大罵、橫加幹涉，渾不顧將給整個部隊，乃至是整場讚巴魯克防禦戰，以及他背後的數千萬讚巴魯克民眾，帶來多大的混亂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