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猜，大家快猜！大家快猜我到底發現了什麽？”

  孔德拉特嬉皮笑臉、故弄玄虛，吊足了屏幕前的觀眾們胃口。

  此刻，他正站在一個黑暗的、由合金打造的通道裏，好像是位於一艘發生嚴重故障飛船裏。

  他的周圍漂浮大量扭曲的管道、斷裂的電線、碎裂的合金等殘骸。

  還有一個個救援人員正一邊從他身邊高速飛過、一邊對他投來厭惡中透著無奈和憤怒的目光。

  是的，這是一艘從讚巴魯克逃出、又被星際海盜打傷的可憐難民船。

  孔德拉特則是乘另一艘、其實是前往讚巴魯克參與救援的貨運飛船來的。

  且和其他很多救援船一樣，他們都遇到類似的、遭難的、有些已徹底被撕成碎片的逃難船。

  他們腳下這艘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完好的了。

  故也和其他很多救援船一樣，他們當然也當即減速、停下，乃至是不顧船體可能因急轉彎而崩潰地大幅掉頭，以便用最快速度展開救援。

  一路上遇到的，一具具麵目全非、慘不忍睹、又多到避無可避的、密密麻麻地漂浮在太空中的冰冷浮屍，讓所有救援人員，所有救援飛船上的，也震驚到都快崩潰，都第一次意識到星際海盜到底有多麽喪心病狂、禽獸不如。

  他們都感到怒衝九霄、咬牙切齒，又感到心焦如焚，已焦急到都忘記生死，隻想盡快、盡可能地，多救下一些一息尚存的幸存者。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混沌惡洪還未正式抵達讚巴魯克，就以造成極廣泛、極駭人的嚴重破壞，不僅大量、嚴重地踐踏了人們的生命財產安全，更罪無可赦、毫無下限地，繼續地，徹底揉碎了受害者們身為“人”的最後尊嚴，讓很多人真都後悔來到這世上，帶著無比的痛苦、後悔和怨恨離世。

  而救援行動，亦在讚巴魯克附近星域的各處，如火如荼地提前展開。

  然而，孔德拉特這樣的，正是所有救援人員中的少數例外。

  讓同船的夥伴們終於對孔德拉特忍無可忍的是，在這種人命關天、救人如救火的緊急時刻，孔德拉特居然反急著要給屏幕前的觀眾們直播，且還是那種不正經的直播。

  實際上，大家之前就從他頻頻直播的行為上看出，他登上救援船的動機可能不純。

  但畢竟他也是登上救援船、冒死逆行、前往讚巴魯克的一個卡繆拉人，大家之前就沒貿然開口責難，隻都忍不住暗暗對他越來越反感，覺得人怎麽可以為了錢就怎麽沒下限，哪怕是那些經濟情況不好的救援人員。

  而現在就更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現大家都看出來，孔德拉特豈止是動機不純，豈止是想做些蹭熱度之類的、大家勉強還能接受的事，他簡直就是動機萬分惡劣，竟是在利用遇難者們的淒慘境遇發財，準備大發一筆死人財。

  隻見孔德拉特一邊賣關子，還一邊鼓動屏幕前的觀眾們刷禮物，非要等觀眾們禮物刷夠了才揭開謎底。

  這看似和其他人沒關係，可卻又和發戰爭財差得了多少，怎能不讓大家異常憤怒。

  孔德拉特毫無對遇難者們的，乃至是死者們的，絲毫的尊重。

  救援船上的其他人都感到怒不可遏，偏偏又不得不本著“生命第一”的原則強忍怒火、暫不理他，隻個個攥緊拳頭，都準備完後一定要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而屏幕前的觀眾們也有不少開始看出不對，紛紛震驚難耐、出口嗬斥，想製止其他人刷禮物。

  奈何，大多數人還沒意識到孔德拉特的行為極不道德，居然真有不少人不斷給他刷禮物，包括煙花、飛機、飛空遊艇等。

  甚至，還有幾個人刷了幾個價值一千一個的太空船，讓孔德拉特笑得愈發令人憎惡、又愈發令人無奈。

  接著，孔德拉特才心滿意足地大幅轉身，把通訊器的攝像頭完全對準前方通道，揭開謎底。

  “當當當當~，答案就是這個！”

  為讓大家看得更清楚，他還特意打開了通訊器的前置燈光。

  而看清答案後，整個屏幕，就一下徹底安靜下來，變得鴉雀無聲，異常死寂。

  因為，答案正是……

  “沒錯，大家看，我發現了一個遇難者！誒，還是活著的誒！看，大家快看，他還活著誒，他還在掙紮！哈哈，這真是太有趣！我這趟真沒白來，真是……”

  而孔德拉特還在興奮難耐、不堪直視地手舞足蹈，屏幕卻又瞬間炸了。

  這下，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看出不對，都義憤填膺，除了氣得都說不出話來的，都在出口嗬斥。

  那可憐的遇難者如今，不僅被貫穿船體的一個巨大合金碎片釘在走廊上，還在血流不止地痛苦掙紮，好像隨時可能因失血過多而死。

  一個小姑娘正用她有限的醫療知識為他救治，可好像不拔掉那巨大合金碎片就不可能延緩其傷情發展。

  又奈何那合金碎片真是太大，同時貫穿了大半船體，更奈何大型救援器械進不到這麽狹小的走廊裏。

  此刻，大家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就是一起用繩拽、用手拉，累得滿頭大汗，又得小心翼翼，急得雙目充血，生怕傷者的性命被大家提前終結。

  而孔德拉特不僅沒去搭把手，見死不救，竟還拿人家取樂、炒作，簡直喪盡天良。

  但孔德拉特隻故作奇怪地又看了一眼滿屏髒話的屏幕，就搖搖頭、又仰起頭，冷哼一聲不再理人。

  他知道自己說不過那麽多人，就故意擺出一副“我懶得管你們，我就這樣”的欠揍表情。

  另外，其中真不乏一些故意的成分。

  之前遇見的那些死難者，也給他猶為年輕的心靈造成猶為巨大的衝擊。

  他確一開始就動機不純，對讚巴魯克和讚巴魯克的卡繆拉人都沒太多同情心。

  孔德拉特原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主播，生活充滿艱辛，對世界也充滿不滿和冷漠，登上這艘救援船就是準備冒個險、搏一把，借著這次驚世災難出名，沒想到卻看到那樣可怕的一幅幅景象，沒想到此行會這麽凶險。

  因此，到現在，孔德拉特不僅內心依舊沒什麽同情心，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倒已攀升到極點，一改曾經的冷漠和懶惰，就覺得“人生短暫，一定要竭力及時行樂”，另要想及時行樂，就一定要有錢。

  而他當然並沒有什麽錢！

  又因此，他就暗暗下定決心，哪怕通過肮髒的、自己過去還有心理負擔的一些手段，比如嘩眾取寵、再比如用違背道德的手段製造噱頭等，都一定要變得有錢，一定要過上奢侈的美好生活。

  而屏幕前的觀眾們，隻被他氣得肺都要炸了。

  猶為年輕的他又猶為偏激，如今深信著曾從某個無良前輩那獲得的“指教”，認定：

  惡名也是名，也是流量，也能變現。而隻要能變現的流量，就是好流量！

  這可是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啊！

  觀眾越罵，孔德拉特就是越立在原地左搖右擺，就越嘚瑟，越來越手舞足蹈，像極一個跳梁小醜。

  可直播間內也真湧進了越來越多的觀眾，觀看人數直線飆升，轉眼突破5000萬人。

  更令人無法接受的是，還真有某大型娛樂公司相中孔德拉特的陰暗流量，來找他洽談合作事宜。

  而看著對方開出的優厚條件，孔德拉又怎能不心花怒放，更不管觀眾們的任何責罵，興致勃勃地就趕緊和對方談起了條件，直接開出一個非常高的價錢。

  不過，談著談著，漸漸地，孔德拉特的臉就愈發不耐煩。

  對方還以為對自己開出的條件不滿意，轉身商量了下，就再次提高了條件。

  但孔德拉特的臉隻越來越不耐。

  對方不免感到不喜，覺得孔德拉特坐地起價，隻仍不舍得那陰暗卻巨大的流量，就又轉身商量去。

  大多數資本的目的都是利益，可不是什麽造福社會！

  而對方又怎知，讓孔德拉特越來越感到不耐的，其實是他身後越來越響亮的那些：

  “加油，再加把勁！”

  “加油，大家加油啊，就要把碎片拉出來了！”

  “用力，大家一起用力啊！”

  “兄弟，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

  “加油，大家加油，大家一起再加把勁——”

  ……

  孔德拉特想不到，待興奮過後，待他的感情從極度恐懼搖擺到極度興奮後，卻又很快回歸平靜，乃至是變得有點乏味，好像對什麽都沒那麽感興趣、沒那麽迫不及待。

  年輕就是這樣，情緒總容易大起大落。

  而類似聲音，就又正止不住地往他耳朵裏鑽。

  他下意識地就想捂住耳朵，覺得那些聲音太傻、太煩，且那些聲音的主人更傻、更煩。

  在他想來：

  沒好處的事情還幹得那麽起勁，這不是傻是什麽呀？

  可他又覺得自己捂住耳朵會不會像是在示弱？

  故他就越來越不耐、又越來越不願捂住耳朵，隻越來越煩躁。

  又故，當對方公司直言“不可能再提高條件”時，孔德拉特就徹底不耐煩了。

  孔德拉特直接甩出通訊器，瞪著眼睛吼道：

  “煩死了，滾！給我滾——”

  然後，就在對方公司和觀眾們都不由一怔、感到莫名其妙時，孔德拉特就煩躁地歎息一聲，幹脆轉身，終究是加入了正在竭力救援的人群。

  後孔德拉特就臉一紅，還對著同樣不由感到疑惑的幾個救援人員吼道：

  “看什麽看？拉呀！你們是沒吃飯嘛！”

  而這下，所有救援人員隻都不由停下來，忍不住一起不解地看著他。

  孔德拉特臉色愈發紅熱，也愈發憤怒，就愈發狂暴地吼道：

  “看什麽看？還不快一起用力啦呀？你們還救不救人啊！”

  眾人頓感無語，卻也反應過來，又終究都感到內心愈發火熱，連身體都愈發充滿力量，就齊心協力、竭盡全力地齊聲吼道：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

  而還在旋轉、穩定不下來的通訊器攝像頭，觀眾們也發現，孔德拉特的臉的確也和其他人一樣，越來越紅，知道孔德拉特真也是在竭盡全力。

  且再過一會，就又有越來越多的人，隔著稍稍穩定下來、隻仍難以看清全貌的攝像頭，在為包括孔德拉特在內的每一個救援人員，高聲呼喊：

  “加油！”

  “對，諸位，加油！”

  “加油啊，諸位！”

  “隻差一點了！”

  “加油——”

  ……

  並聲音很快就連成一片，變成一陣又一陣有節奏的聲援之激浪：

  “加油！”……

  “加油！”……

  “加油！”……

  ……

  最後，當傷者終於被大家齊心救出、順利止血液時，不單孔德拉特忍不住歡呼雀躍、又叫又跳，開心得像個真正的小年輕。

  屏幕前，更足有上億觀眾，齊齊發出了驚天動地、熱淚盈眶的歡呼聲。

  然而，這樣耀眼的聲音和光輝，也正吸引著越來越多、越來越深沉的漆黑意誌，以超越時空、超越光速的速度，接連趕來。

  ……

  “嗬嗬，恐懼、貪婪、愛、迷惘、反省、諒解，以及……嗬嗬，以及，美好的光明……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啊！哈哈，哈哈，真不愧是讚巴魯克，還真是個異常混沌的地方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