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3212年11月8日，距混沌教會宣稱要毀滅讚巴魯克已過去8天。

  然後，先把時間倒回到一個小時前，即卡繆拉國會第219次緊急會議召開前的一個小時左右，早上7點。

  此刻的雪京大異往日，不僅天地一片冰寒，整個城市亦差不多都仍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因為，控製國會派管那半個城市的照明和供暖係統樞紐，已被一群特殊的人占領。

  他們有的是工程師、有的是技工，有的是龍人、有的是猿人，有老有少，背景相當複雜，卻都有著同一個堅定不移的、既渺小又偉大的目標。

  那就是：

  若國會今次再不通過救援讚巴魯克隻提案，那他們哪怕拚上性命，也絕對要讓雪京久久地沉浸在漆黑無光的寒冷夜色中，讓全世界人都看清卡繆拉某些權貴草菅人命、無恥黑暗的醜惡嘴臉。

  而為聲援他們，連總統派管轄下另外半個城市的照明和供暖，都遲遲沒有開啟。

  整個雪京都在今天淩晨陷入黑暗和徹骨的寒冷中，卻沒任何一個圍觀群眾對此表示不滿。

  這既冰冷又火熱的一幕，令被命令去盡快恢複照明和供暖的警察們皆感到猶豫，徘徊在門外，瘋狂抽煙卻不敢強攻。

  另外，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近乎自發地，紛紛從總統派轄區湧向和國會派轄區的交界處。

  那大規模行軍般震天動地的密集腳步聲，令交界處的兩派士兵們皆內心一緊。

  然湧來的人們很快就相繼站定，密密麻麻、影影綽綽，根本數不清有多少萬人，卻又態度出奇一致，都靜靜看著麵前總統派的士兵們，默契地一言不發，隻用堅決的眼神表達他們的訴求。

  而每個在交界處站崗的官兵，不管是總統派的還是國會派的，皆也很快就明白他們到底有什麽訴求。

  顯然，他們是想跨過交界處，和對麵國會派那邊千千萬萬的、正同樣自發湧向國會大廈的民眾一起，為遠在不知幾千、幾萬公裏外的讚巴魯克同胞們，貢獻自己微薄的一份力量。

  再看到有很多老紳士縱眉須都掛滿冰晶、可目光異常堅毅，再看到有很多淑女縱臉色鐵青亦緊抿嘴唇，再看到有很多小紳士、小淑女縱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仍緊緊抓住父親或母親的大手，現場軍銜最高的那個總統派軍官，張開的嘴裏再說不出任何阻止的話，隻能“啪”地一聲，心懷敬意地徒然立正，站出他從軍以來最標準的一個軍姿。

  後他又“唰”地側身，彬彬有禮地微微彎下腰來，又做出了一個最標準的、最禮貌的、“請”的放行姿勢。

  他的所有部下亦“啪”地、“唰”地連續兩聲，恍若禮炮連續齊鳴兩聲般，當即齊齊跟著立正、側身，同樣整整齊齊地做出了標準的、“請”的姿勢。

  他們身上明明穿的都是最高級、最堅硬的軍用製式裝甲，卻都微微彎下那絕不能輕易彎下的、要在麵對敵人時化身銅牆鐵壁的筆挺腰杆，整齊順暢地擺出了有生以來最禮貌、最恭敬、最柔軟的姿勢。

  而對麵國會派的官兵們見了，又怎甘弱於人後。

  又是“唰”地、“唰”地連續兩聲，“禮炮”再次連續齊鳴兩聲、再次響徹全城，隨著現場軍銜最高的那個國會派軍官做出“請”的姿勢，國會派的其他官兵亦齊齊立正、側身，微微彎腰，做出“請”的放行姿勢。

  他們的動作和對麵總統派的一樣標準、一樣彬彬有禮，一樣柔軟非常。

  甚至，他們所有官兵，包括總統派和國會派的，往國會派轄區那邊伸出的手臂，都基本位於同一標準高度。

  此時此刻，總統派和國會派官兵們，彎腰朝同一方向伸出的手臂，竟差不多連在一起，宛若一條條筆直的欄杆，組成一道道溫暖的走廊，用最誠摯的敬意，恭送正直、勇敢、高傲的雪京市民們，前往國會大廈，為正義呐喊，為光明呐喊，為讚巴魯克數千萬民眾、為整個卡繆拉六十三億民眾的希望和未來，高聲呐喊。

  市民們則一一點頭回禮，繼續沉默地、矜持地、井然有序地排隊通過。

  雪京，的確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不僅因它曾飽受戰火摧殘而不倒，不僅因它是卡繆拉的首都，不僅因它曾出過許多偉大的科學家、經濟學家、政治家，為整個世界都做出過重大貢獻，更因它真有著卡繆拉最有才華、最紳士、最文明、最優秀的數千萬市民、官員和軍人。

  雪京一直在各方麵引領整個卡繆拉的前進方向，哪怕讚巴魯克被譽為“世界第一科技高峰”，都無法撼動它的領袖地位。

  看著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的數不清民眾，看著汪洋一般匯集過來的、黑壓壓的、零下幾十度的風雪都吹不散的、無聲的火熱意誌，國會大廈前的卡繆拉記者們，皆不由眼眶濕潤。

  不少美麗的卡繆拉女記者都“嗚咽”著說不話來。

  而外國記者們的情緒，則都既感動，又不免異常複雜，表情不一。

  隻是，包括雪京的數千萬民眾在內，全國數十億民眾，不，是全世界一百五十多億人，都仍不知，那偉大的雪京，此次將把整個卡繆拉的命運引向何方，又是否依舊偉大。

  ……

  “誒，真是個可怕的國家啊！”

  “是啊，這麽團結的民眾，真是舉世罕見！”

  “嗯，我都，我都突然有點不希望決議順利通過了。”

  “我也是，那樣這個國家就會變得更可怕！”

  “誒，不過，那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對，星際海盜船都聚集得差不多，好像都有3000多艘了。過一兩天就可能會群起湧向讚巴魯克。決議再不通過，讚巴魯克就真要完蛋啦！”

  “嗯，完蛋是很可能要完蛋的，可倒不可能會那麽快。”

  “為什麽？”

  “混沌教會的目的可不是毀滅讚巴魯克，是打開他們所謂的‘混沌之門’。而根據混沌教會相關問題的專家分析，在他們內部，特別是在有毀滅多座城市的數據和經驗後，都認為單純地毀滅某座城市並不能打開‘混沌之門’。”

  “……”

  “畢竟，海瑟聯邦那幾個被戰爭使徒毀滅的城市或移民衛星，在規模和人數上，不見得就比讚巴魯克小多少。而他們卻鮮少有看到‘混沌之門’打開的跡象，就認為，是不是把那些城市毀滅得太快、太輕易了！”

  “那他們具體還要怎麽做？”

  “嗯……，他們目前，大概來說，就是都覺得必須要舉行一場殘忍、血腥且盡可能持久的，還有最重要的，必須得是盡可能痛苦的，大規模活祭！”

  “嗤——，這群瘋子！他們是認真的嗎？”

  “……嗯，非常認真！”

  ……

  “誒，看來，是我們失策了呀！”

  “嗯，不得不說，的確是這樣的！”

  “誒，經此一事，我們紫楓的老盟友和老對手——卡繆拉，必將更加團結，甚至連內戰危機都能被和平解決，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可怕、更加棘手！”

  “不至於吧？而且，議案能不能被通過，我覺得還不好說。”

  “不可能通不過的！若再不通過，卡繆拉的那些財閥和軍閥，就將人心盡失，徹底失去群眾基礎，從根基上被瓦解！他們不可能那麽傻的！”

  “我還是覺得不一定，嗬嗬，賽蘭特那小子……”

  “賽蘭特怎麽了？”

  “沒什麽。而且，要說內戰危機會被和平解決，那就更不可能了！”

  “嗯……，這個……，的確，這是我疏忽了，看得有點太簡單了！”

  “時代變了，阿穆裏是不可能讓卡繆拉的內戰問題被和平解決的，除非他依舊是統一後的卡繆拉的，唯一的勝利者，兼獨裁者。”

  “哼，那家夥，一麵斥責國會派內有財閥和軍閥亂政，官員腐朽不堪、人民怨聲載道，另一麵卻絕口不提，他自己才是卡繆拉最大的財閥或軍閥！”

  “嗯，不，他早不是財閥或軍閥，而是身兼財閥和軍閥兩重身份、乃至超越財閥或軍閥，是星係第一大權閥！”

  “也是，你的說法更合適，艾羅安家族就是超越財閥和軍閥的權閥，權傾半國，權勢和實力僅在亞德裏恩家族之下。且他們下一步的發展，或者說目標，在這個全新的時代，就不可能是另一個亞德裏恩家族了。”

  “……”

  “……”

  “呼——，沒想到啊，在數百年後科技昌明、文明發達的現代社會，不僅腐朽的、吃人的帝製竟在曾經誕生了民主的沃土中出現，即西海共和國複辟，最有可能超越民主共和的全新製度，也竟是更腐朽、更吃人的製度——神權製度！另外……”

  “另外什麽？”

  “另外，同樣因為這點，今天的決議，說不定真可能不會被通過！”

  “……”

  ……

  “賽，賽蘭特閣下，我，我們該怎麽辦啊？現在，現在，現在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敵視我們啊！”

  “啊啊啊……，可惡，可惡的托馬斯，一定是他自己把消息透露給畢夏普那老不死的。一國議長的通訊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被人竊聽到！”

  “賽蘭特閣下，您可不能那麽稱呼畢夏普閣下呀！您，您……”

  “滾，我怎麽就不能那麽叫他了？我告訴你，他就是個老不死，他就是個罪該萬死的老不死——”

  “賽，賽蘭特閣下，我們，我們要不就，就暫時放哈列索斯他們一馬吧？就，就讓待會的議案通過吧？畢竟，畢竟我們大家也大多是這麽想的，特別是那些膽小的、老鼠一樣的小軍閥們！”

  “格拉西姆——，你——，不，是你們——，是不是都傻呀？”

  “總統閣下，若我們再強行阻止議案通過，所有卡繆拉人都會站起來直接反對我們的呀！”

  “閉嘴，現在再讓議案通過還有什麽意義？失去百分之五十的民眾支持和失去百分之七八十的民眾支持有什麽區別？何況，時代早不一樣了！我們現在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愚民、那些賤民的支持！”

  “……”

  “有越來越發達的人工智能支持工業生產，還有腰包更鼓的高端產業從業人員支持消費產業，隻要經濟依舊能運行無礙、依舊在不斷發展，我們還需要那些毫無價值的低質量人類幹嘛！浪費糧食和汙染環境嘛？”

  “這？這……”

  “記住，我們現在需要的，隻有錢，隻有更多更多的利益。隻有瓜分不完的利益，才能贏得那些真正有價值的、高質量的人類群體支持，以及，最重要的，士兵們的忠心！”

  “您，您說得，好像還真有……”

  “好了，傻小子，還等什麽，快把我的話一字不差地傳遞下去，告訴他們，告訴我們的其他所有盟友，乃至告訴那些腦子進水了的、還在傻乎乎地幫助哈列索斯的外國財閥、軍閥們。”

  “……”

  “現在，若不能讓讚巴魯克被徹底粉碎，哈列索斯的影響力將膨脹到一個空前龐大的地步，就再無法被我們壓製啦！因此，我們大家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拚著兩敗俱傷，也要壓製住哈列索斯的勢力和影響力，避免他成為第二個阿穆裏，成為哈列索斯大議長！一個大總統就夠我們難過的了！”

  “……”

  “格拉西姆，相信我，未來，既不是屬於和外麵那些愚民一樣下賤至極的全體賤民，也不屬於弗朗西斯二世、阿穆裏大總統或哈列索斯大議長這些個人，而該屬於全世界，屬於新的、頂級的、像我們一樣全方位超越腐朽之新人類或所謂超人類的——完美人類！”

  “是——，賽蘭特閣下，在下和其他人一定都會誓死追隨閣下，一起創造出那樣一個屬於我們全體完美人類的完美世界！”

  “哈哈，那就快去吧！”

  “是——”

  ……

  同時，在國會大廈的頂層99層，哈列索斯也正俯瞰著下麵黑壓壓的、把國會一圈又一圈圍住的成千上萬民眾。

  他不由感慨萬千地說道：

  “國會，已經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他身後依舊全副武裝、連睡覺都不會脫去裝甲的護衛隊長，亦用明顯透著喜悅的、機械沙啞的聲音說道：

  “是啊！且這樣，今早葉部長的提案，就鐵定能被通過了！”

  哈列索斯聞言，又不由淡淡一笑，微微搖頭。

  護衛隊長內心一驚，沒有爭辯，用機械單調、卻滿懷崇敬地聲音請教道：

  “閣下還有別的看法？我雖出生卑微，卻也知道，站得越高，才能看到更多、更遠，在所獲信息的數量和質量上都生來高人一等，比所擁有的更多能量更關鍵。故我認為，從小就站在卡繆拉頂層的賽蘭特他們，不該那麽愚不可及、冥頑不靈的！”

  哈列索斯的表情當即又徹底淡漠下來，並隱隱透出幾分複雜和自信，說道：

  “傑克，你錯了。賽蘭特的確不蠢，世上也本就沒多少蠢人，賽蘭特更可以說是聰明絕頂。隻是，這世上，很多貌似愚蠢的行為背後，其實不是愚蠢，而是無法克製的貪婪！”

  護衛隊長的護目鏡下立刻有若有所悟的明光一閃而過。

  而哈列索斯則語氣愈發複雜地說道：

  “的確，既集體是由大量生命個體組成，那和任何生命一樣，信息也對集體非常重要。可站得越高，盡管能看到越多、越遠的信息，有可能更好地把握未來的大勢，卻也必將因站得越高而越遠離地麵、遠離基層。如此一來……”

  “……”

  “首先，高層和基層間的信息溝通，就必將因信息傳輸距離的增加而出現不暢、乃至是嚴重的失真，曆史上有很多高層人士就是看清了大勢、卻反看不清腳下、失足跌落布滿毒刺的深坑或更凶險的陷阱。”

  “……”

  “接著，嗬嗬，站得高就一定會看得更多、更遠嗎？有時候太高了才容易被浮雲遮住眼睛啊！”

  “……”

  哈列索斯說完便笑而不語，眼神愈發高深莫測。

  而他的護衛隊長傑克，則細品、感悟良久，才由衷地讚歎道：

  “的確，又是我膚淺了！”

  後果然，兩小時左右過去，在3212年11月8日上午九點整，葉明倩動員卡繆拉全國所有軍事力量、千裏馳援讚巴魯克的提案，以122票讚成、126票反對和28票棄權的投票結果，第三次被否決。

  很快，舉世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