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相比卡繆拉共和國常年無光的大冰坨子——夜穀星，紫楓共和國擁有的唯一行星，墨神星，才是一個更冰冷、更黑暗、絕望到令人窒息的世界。

  盡管墨神星更靠近紅日多多羅莫，可仍是不夠近，不僅夜很黑，白天最亮時亦就像夕陽西下般，紅日如血，容易讓人心情鬱悶。

  更糟糕的是，為能更多吸收到那樣日薄西山的陽光，墨神星上最初移植過去的所有轉基因植物，不管花草還是樹木，大多一片漆黑，連累動物後來都不得不相繼進化出黑色的保護色。

  這裏的所有人整天不是沐浴在如血的詭異日光中，就是沉浸在無光的黑暗中，極其壓抑。

  與之相比，夜穀星縱無太陽神關照，亦得自然之神憐憫，所有動植物皆進化出帶熒光的體表，不管白天黑夜皆恍若幻境，更黑暗卻又更充滿生機和希望。

  那夢幻般的熒光總能驅散卡繆拉人身外身內的寒冷！

  最糟糕的則是，墨神星不光植物色彩比較單調，地形一樣單調，無高山亦無深海，大多是平原。

  一些地質學家們第一眼便不由為此感到渾身戰栗。

  這意味著墨神星的地核已徹底冷卻，才導致地殼停止板塊運動和造山運動。

  這內部的冰冷比它外部的冰冷更致命。

  因為，這也意味著，墨神星沒磁場保護，無法抵擋來自“災厄之星”——紅日多多羅莫的災厄射線。

  冷卻的重金屬地核沒法產生磁場，而由電子、質子、高能光子以及詭異的高維射線組成的“魔界之風”，就能長驅直入，才在長年累月的肆虐中把墨神星早期生成的山脈給全部吹平。

  故有陽光照耀、地表稍稍溫暖一些的墨神星，最後才被稱之為黑暗眷顧之星——“墨神星”。

  “爸，快起床啦！”

  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可海因裏希有時候真覺得：

  她豈止是我的小棉襖啊？她簡直是我的防彈背心！

  海因裏希把重重砸在臉上的大布偶推到一邊，血紅色的、原熟悉的、現在他越來越不適應的天光，馬上就鑽進了他越來越不樂意睜開的眼簾。

  現在每一天醒來，他都感覺天光好像比昨天又血紅了一點，讓他一天比一天暴躁難耐，又一天比一天沮喪，乃至已經隱隱感到絕望。

  “爸，飯在桌子上，你吃完早點去公司。好不容易拿到投資，可不能讓投資人寒心！我帶弟弟上學去了。”

  真幸好，他還有這麽一件紮手卻溫暖的防彈背心。

  海因裏希身體裏的力量迅速回複，乃至反變得有點著急。

  即使為了孩子們，他也不能放棄戰鬥！

  等他來到餐桌邊，姐姐已經帶著弟弟出了門。再等他吃完飯，就已經是上午10點。

  想到公司今早還有一場麵試要親自主持，海因裏希又進一步加快速度，領帶也沒打好就走出房門。

  一出門，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不是遠方那座直插雲霄、高106公裏的通天巨塔。

  夜穀星沒天然磁場，故全球遍布著那樣的電磁力場發生器，數量足有上百萬座，還都像那樣發出長上千公裏的藍光，直如一把把劈開血色天幕的藍光巨劍，分外壯觀。

  可惜海因裏希早已看膩。

  他現在最關注的，正是那漂浮在城市邊緣上空的巨大城市，一座宏偉壯麗的天空之城，光一部分陰影就能遮住時十分之一大小的城市。

  那座天空之城麵積8341平方公裏，把下麵的大片區域都吞進黑暗，也襯托得下麵代表恐怖襲擊的朵朵火光愈發刺眼。

  海因裏希仿佛能聽見從那裏傳來的槍炮聲、恐怖分子囂張暴虐的狂叫聲和無辜民眾的慘叫聲。

  而離得最近的、上麵那座光寬就有90多公裏、即使從百公裏外的這裏看過去依舊蔚為壯觀震撼的天空之城，卻依舊一動不動。

  這真有點不足為奇！

  和下麵髒兮兮的、遍布貧民窟的城市郊區不同，和城市外不是黑色就是紫色的森林也不同，上麵不僅建築物白潔光亮、層層疊疊、井然有序，還到處都是漂亮的綠色植物，讓人望之便心曠神怡。

  麵對日益逼近的戰爭威脅，麵對隨時可能落下的、毀天滅地的災厄流星雨——天體炸彈群，和夜穀星上的城市都越埋越深相反，和能力有限的帝國半數埋半數升也不同，全星係最有錢、最強大的紫楓共和國選擇的自是最有效也最燒錢的方式，那就是把各主要城市升到天上去，變成超大型的浮空移動要塞。

  這樣，在戰爭中，那些漂浮在天空中的城市不僅可以輕易躲開天體炸彈的大範圍強力攻擊，還能配合軍隊移動，時刻把自己置於大部隊的後方，乃至用大量要塞級電磁炮從大後方、從天空中、居高臨下地對敵部隊發動毀滅性的飽和打擊。

  現代科技所打造出“天空之城”，自然和童話或傳說中的大為不同，那時刻環繞那座現代天空之城飛行的，就是數不勝數的武裝無人機群，正在如血的陽光下反射著血紅色的粼粼寒光。

  隻不過，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登上那座無堅不摧、美似人間仙境又固若金湯的天空之城。

  或者倒不如說，大部分紫楓人都沒這個資格。

  海因裏希不由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上百公裏外的天空之城，目光中隱隱透出痛苦和仇恨。

  才過幾秒，他就確認到，相比昨天，天空之城果然又往城外移動了零點幾公裏，就像它過去數月來一直做的那樣。

  海因裏希忍不住低聲罵道：

  “是嫌我們這些賤民身上的臭味汙了你們高貴的鼻子嗎？滾，那就給我們再滾遠一點，給我們滾得越遠越好！”

  但一說完，想到那些另人膽戰心驚的、關於機械秘密警察的晦暗傳聞，他就又感到後悔不已，慌忙左顧右盼一陣，接著就急匆匆地走向電梯，下了樓，趕緊打車去公司。

  而他看不見的是，在走廊護欄外貌似空無一物的天空中，其實一直漂浮著一架隱身的無人機。

  這架無人機大致呈圓盤狀，底下排列著一圈攝像頭，已把包括他在內附近數千人的一舉一動全清晰拍攝下來，還會讀取唇形、轉換為文字，時刻對整座城市進行監聽。

  這樣的無人機實則成千上萬，大多隱形、遍布全城，連下水道都有，是名為“電子審判長”的人工智能無情冰冷、無處不在的“審判之眼”。

  且每隔10分鍾，記錄就會被上傳到位於天空之城的信息處理中心。

  這些信息將交給名為“電子審判長”的犯罪預防係統審查，決定是否對隱藏的“犯罪分子”進行預判性的、隱秘的，不需要證據的，提前處決。

  幾分鍾後，也不知“電子審判長”到底是怎麽英明審判，那守衛天空之城的戰鬥用無人機群中，一架無人機當即隱身脫離，很快就悄然地來到海因裏希家的隔壁，偷偷注入毒氣，而裏麵還有海因裏希依舊沉浸在美夢中的鄰居。

  人工智能不是無情，而是根本不理解人類的感情等深層邏輯。

  所謂人工智能技術本就隻是計算機的一種強大使用技術，是基於計算機強大的運算能力開發出的，也必受限於計算機的性能。

  比如，計算機是絕對無法計算那些無法計算的問題的，就像情感之類，對人類語言的理解也常常有越來越不容忽視的偏差。

  此刻，那從傻笑中被窒息感驚醒的瘦臉，就由於人工智能對其他人言行的錯誤理解，永遠地凝固在了扭曲、恐懼和痛苦的最後一刻。

  而海因裏希終於來到公司。

  作為人工智能領域有點特別名聲的專家，他心中隱隱有所感覺，依舊心有餘悸，卻也沒什麽精力去深思探究。

  他不出意料地發現，由於他遲到了5分鍾，原定進行麵試的5個年輕人直接走了一半多，隻剩兩個。

  海因裏希無奈地翻了翻白眼。

  “算了，這麽急躁，以後肯定會和我打起來的。早點走了也好！”

  接著，他先是不緊不慢地又翻了遍剩下兩人的資料。

  “還好，想要的，有用的，都還在！”

  然後，他才招呼兩人輪流進來。

  第一個是一個有點高傲的紅發男青年，他一進來就一臉嫌棄地打量著房間裏擺放的那盆紫花。

  “海因裏希先生，你這品味可真不怎麽樣啊！紫色的植物你還沒看膩嗎？它們到處都是，我都快看吐了。”

  想到這人是他想要的，海因裏希強忍內心暴躁，好言回道：

  “紫色可是能代表我們國家的顏色！紫楓能釋放二氧化碳、給大家提供溫暖，怎麽會看膩呢！小夥子不要開玩笑啊！”

  墨神星地核冷卻、沒有板塊運動的另一個惡果便是，二氧化碳在自然條件下變成沉積岩後卻不能隨板塊運動沉入地下，就沒法被火山運動重新融化為氣體。

  那樣，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會越來越低，會造成一種和二氧化碳過多造成的溫室效應相反的效應，我們姑且稱之為“冷藏室效應”吧！

  因此，過去哪怕有“災星”罩著，墨神星的溫度也沒比夜穀星高多少。

  直多虧那成片成片的、能吐出二氧化碳的變異紫色楓樹，這裏才漸漸變得溫暖起來，不像夜穀星那麽冰冷刺骨。

  但紅發青年心比天高，最不喜歡的事就是被否定，立刻滿臉不喜，大聲反駁道：

  “俗話說，物極必反，紫楓樹自然也是一樣的。這東西現在真是多過了頭，不僅越看越讓人反感，還會吐出過量的、讓人越來越麻木的二氧化碳，真的過猶不及！海因裏希先生你怎麽也和其他人一樣愚蠢？”

  海因裏希也不和他繼續爭辯，趕緊進入正式的麵試環節，怕忍不住揍他。

  這人雖畢業於一所三流大學，卻怎麽也是一所正規的大學，對他這樣的小公司來說是非常寶貴的人才。

  他對他非常滿意，說什麽也想留下來壓榨一陣子。

  結果，盡管他千忍萬忍、連蒙帶騙，但還是沒能留住那人。

  那人聽完他的產品研發思路後，立刻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朝他大喊道：

  “什麽，你們公司居然這麽落後，至今都沒開始用深度學習法培養人工智能！？”

  海因裏希用力耐著性子解釋道：

  “現在的深度學習法，說是培養，其實就是放養，給一個目標就放任人工智能自己去探索，學習怎麽達成這個目標，結果養出來的人工智能越高級我們就越無法理解它的運行邏輯。”

  “……”

  “雖然它們通常是能用具有創新性的方法完成大部分我們安排的任務，可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它們是怎麽想到那些方法的，更控製不了它自我升級的方向，變得越來越魔幻。”

  “……”

  “你不覺得這很可怕嗎？你就不怕它們會生出我們理解不了的可怕意識，並暗中陰謀要推翻、殺死和取代我們！”

  那年輕人不由聽得一愣一愣的，內心的確不禁感到不安，但本性難移，最後仍是強勢地指著海因裏希的鼻子說道：

  “少給我胡扯？深度學習法早被證明是最好的人工智能開發方法，卡繆拉的那群雜種們就是這麽培養出那些能進行高頻交易的人工智能，從而從我們的股市裏卷走那麽多錢。所以你若想我留下來領導你走上正確的道路，就必須馬上懸崖勒馬，趕緊按我的意思回到正確、光明的道路上來。”

  眼見紅發青年說得理直氣壯、頤指氣使，海因裏希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被氣暈過去。

  我卡魯的，到底誰才是老板啊！

  然後，海因裏希好不容易壓下內心鬱悶狂暴，就要好言再勸，那青年卻眼睛一瞪，不可思議地說道：

  “你居然還想反駁！”

  下一秒。

  “哼，我還以為第一個研究人工智能的人能有多聰明呢？真是爛泥不上牆！”

  紅發青年雙手往褲兜裏一插，就仰著頭轉身，粗暴地一腳踢開房門，大步離去。

  海因裏希則被氣到要吐血，隻能瘋狂地捶打桌麵，差點把桌子錘爛。

  良久良久，等他氣捋順了一點，當他的喘息漸漸平靜下來後，另一個他覺得有用卻不想要的男性麵試者，才走進來，有點靦腆地問道：

  “海，海因裏希先生，您好，現，現在，是輪到我麵試了嗎？”

  海因裏希有點痛苦地皺起眉頭。

  “你，你，誒，你是誰來著？”

  青年愈發靦腆地笑了起來。

  “我是約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