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類組成的大大小小的團體，或者說集體，的確和組成這個集體的個體，即每一個人類，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也都有類似手腳、軀幹、頭腦這樣的分工，可以看成是一個不夠靈活，但力量、速度、創造力、破壞力都遠超普通人類的強大巨人。

  然而這個強大的巨人和普通人類有一個非常大的不同，那就是，組成這個巨人的每一個個體、每一個“細胞”，都有著平均等同於普通人類的思考能力，甚至是比作為“腦細胞”的個體更強的思考能力，這便讓巨人的“四肢軀幹”擁有了反抗“頭腦”的可能。

  盡管這種可能大多數時候會因為人的欲望思想太過複雜，比如你喜歡咖啡我喜歡茶、你好苗條我好豐滿、你讚賞勇敢我讚賞穩健等等，無法凝聚共識，發揮反抗作用，但火種已然埋下。

  那是變革的火種，卻也可能是災難的火種！

  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比如說當某件事激起所有人的共同欲望、特別是某種無法抗拒的基本欲望時，共識就悄然達成了。

  這時，在組成“四肢軀幹”甚至“頭腦”的每一個個體中，就有可能會掀起一股無法控製的思潮，排山倒海地衝破“頭腦”的意誌。

  ……

  “反對，我們要回營地！”

  “對，我們要回營地！”

  “滾，我們不要去什麽狗屁倉庫！我們要回營地！”

  ……

  看著台下一雙雙充滿憤怒、充滿恐懼的眼睛，顧雷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現代大多數隊員都已被恐懼支配，不單完全失去理性，還連帶著失去服從性。天柱的坍塌深深刺激到了大家最根本、最強烈的欲望——生存欲。

  ……

  擎天柱對於生活在移民衛星上的人類來說到底是什麽呢？那大概是類似守護神的存在吧！

  宇宙虛空不僅極其空曠、極其荒蕪，還充滿各種各樣、無法預測的危險。真空不僅能讓人血液沸騰、肉體膨脹，還交織著極寒地帶和極熱地帶、充滿各種高能輻射。移民衛星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空間。

  不過，偏偏這個星係超過70%的人都不得不生活在移民衛星，生活在這樣一個讓人充滿不安的環境裏。

  因此，為了讓大家能安心生活，出生在移民衛星的孩子們從小就被這樣教育道：

  即使衛星的運轉老是會出現大大小小的問題，即使工廠裏老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爆炸，即使星際海盜那威力堪比核彈的高能電磁炮彈隨時可能降臨，大家也無需過分害怕。

  每一個現代移民衛星，都不僅有厚最少兩公裏的岩層保護，還有用史上最堅固物質——太陽合金打造的最堅固骨架。就算受上百顆核彈同時攻擊，大家也沒必要放下手中的餐具，完全可以吃飽了再去避難。

  因此，對於生活在移民衛星上的人們來說，即使情況再怎麽糟糕、心情再怎麽絕望，隻要出門看見一根根擎天柱還完好無損地屹立在那裏，在頂天立地地支撐著這個小宇宙，大家的心情都多少會有所好轉。

  是啊，隻要世界還沒毀滅，自己的生活就或許還有那麽一點希望！

  可如今，這樣給大家帶來希望、帶來安慰、一直守護著大家的不滅守護神，就這樣在大家麵前轟然爆炸坍塌，甚至反過來把許多人活埋。

  那巨大的爆炸聲與衝擊波直達心靈、震撼靈魂。就算這個守護神不是太陽合金打造，其所帶來的衝擊、絕望與恐懼，同樣無可估量！

  守護神死了！世界要毀滅啦！我們該往哪裏逃？

  這種空前壓迫人心的恐懼一下就剝奪了大數人的理性，使他們急切地想要回到那個至少還算熟悉的營地，汲取哪怕一絲的熱量，來溫暖此刻如墜冰窖的身心。

  於是，就像許多在災難麵前會控製不住身體、慌不擇路的普通人類一樣，在無法抗拒的恐懼支配下，紅隊這個巨人的手腳，乃至部分軀幹，居然同樣開始不受頭腦控製，自己動了起來。

  很快，這個巨人就將被恐懼所支配，並扛著尚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奔跑著跳進毀滅的深淵！

  ……

  回去有什麽用？

  顧雷忍不住想到。

  連藍隊那樣有著較完善防禦的營地都沒能在獸群下撐過多久，現在有更加強大、更加殘忍的魔人幫助，紅隊那個四麵漏風的破營地又能撐多久呢！

  這是隻要好好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的簡單道理，不過如今絕大數人並不願意好好思考。個體一旦加入集體後，都會或多或少的放棄思考。

  就像狼群裏的普通成員都會服從頭狼的領導一樣，這是任何群居動物都有的基因，方便領導者控製，保證集體的統一和穩固，使整個物種能在殘酷的自然競爭生存下來。同時卻也會幫助社會上層壓迫社會下層，或使群體陷入這樣的非理性狀態。

  所以，為什麽要回去呢？回去根本溫暖不了多久，隻會成為活飼料！

  同樣身為一個從小生活在移民衛星，同樣受到天柱坍塌的可怕衝擊，顧雷這時的震撼與恐懼未必會輸大家多少。隻是他最近經曆的生死瞬間比較多，比大家更擅長控製這些情緒罷了。

  此時，他想到的是傑兒夫交給他的那本書。就像書裏麵說的那樣：

  在野外遇到危險的時候，千萬不要慌，更不要憑感覺瞎跑。

  常常有這樣的情況，有人在野外遇到了可怕的龍獸，然後他馬上就往有光的地方跑。他們總下意識地以為那裏有人居住，總以為可以從那裏尋求到幫助。

  可實際上，他們最後往往都會命喪龍口。

  因為那所謂的溫暖燈火其實是屍體腐爛後產生的鬼火，那所謂的人家其實是一個更危險的絕地。——《殺手是怎樣煉成的》，編號4216著。

  問題是，顧雷又能怎麽辦呢？完全喪失理智的人群是最難以說服的。他現在如果直接說不的話，他恐怕就不再是這個巨人的頭腦，反而會成為這個巨人的敵人！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其他隊長，而其他中隊長大眼瞪小眼，然後又統統看向顧雷，包括吳雪蓮。

  這麽多天的相處下來，顧雷驚覺，或許貴族也不是那麽完美無缺！

  雖然吳雪蓮在知識量上的確比顧雷要淵博許多，看事情、考慮問題的時候也通常更加全麵、更加長遠，做每一件事前都會做充足準備。可在麵對一些意外的突發狀況時，他們就顯得有那麽一點點不易察覺的不靈活。

  或者說，不那麽特別機靈！

  顧雷無奈地回頭看向台下。

  台下的小隊長們徹底失去對局勢的控製，反對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不僅一些持中間意見的隊員受氣氛感染而放棄中立，連少數本來持有和顧雷同樣意見的隊員，也倒戈相向。大家瘋狂地齊聲高喊道：

  “回營地！”

  “回營地！”

  “回營地！”

  ……

  眼見極少數人的眼裏開始冒出凶光，顧雷知道，自己再不答應的話，恐怕最低也得威望大損。

  不行，既然大家都不夠理智，那麽身為領導者的我就更加不能盲從！

  顧雷連忙一邊作勢要同意這“難違”的洶湧民意：

  “好好好，請大家不要喊了，好了，請大家不要再喊了，大家的心聲我和其他各位隊長都已聽到，我們完全尊重大家的意見，並決心一定讓大家滿意，請相信我們，請務必不要再喊了，請不要再喊！”

  另一邊，他卻通過心界通知小石頭：

  按我說的行動！

  對這種情況他還是有一些準備的。責任給他帶來了沉重的壓力，卻也逼迫他更多地去思考，不停地從更大更長遠的角度去思考，逼迫他不斷變得更加智慧、更加成熟。

  就在反對的聲浪即將完全平息的時候，就在台下絕大多數人都滿懷希翼地看著顧雷，就在大家都在等待著那個他們所期待的那個命令時。

  一聲驚慌嘶啞的大叫聲驟然劃破黑夜的寧靜：

  “報告大隊長！”

  眾人下意識地紛紛回頭。都看見一個隊員正大喊大叫地從人群外的森林中跑過來，臉色惶恐至極：

  “報告大隊長！”

  顧雷佯裝不喜地問道：

  “何事驚慌？”

  那人靠近後，用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驚駭欲絕地匯報道：

  “報告大隊長，東南方向發現數十魔人、上百條狗龍、上萬條鐵狼，正急速向我們逼近。”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人群刹那又騷動起來。顧雷也做出大驚失色的樣子，這無形中又令其他人更加恐慌。不給大家更多考慮時間，他馬上下令道：

  “紅隊立即開始急行軍，我們先往西南方向前進。我們先繞過獸群，再回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