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大道，俯拾皆是，無窮奧妙，心間流轉。

  小狠人盤坐，閉上雙眼，耳邊回響無憂老人精妙微言，那看似清淡的話語，落入小狠人耳中，卻如洪鍾大呂，直要將那懵懂的魂魄驚醒，刻下的痕跡深刻無比。

  對於小狠人而言，皆是微言大義。

  無憂老人修行境界雖低，可對道的理解，卻並不淺薄。

  限於資質，無憂老人苦困輪海境界數百年，一直不能叩天關，見神靈，入道宮，可這並不能說他愚鈍。

  人體有五大秘境，而任何一處秘境都可以讓修行修煉一生，受用無窮。

  他一直潛心修煉，從未放棄過自己，離開了人類的城池，走近山野，看淡人間，看破紅塵，便從中跳了出來。

  於深山老林中悟道、靜修，領悟了上古大能才能領悟的“無不有”的圓滿境界，認為心靈已無遺憾，完整無缺的一生。

  生老病死，有喜、有悲、有苦、有樂……

  這是一種清淨無為的心境，從與世無爭的超然心境中，進行漸行漸遠的升華之路，這是一種心靈境界的提升，和修為無關。

  故此，他將輪海境界揣摩了一遍又一遍，已得真義要領。

  這世間，同階輪海境界，已經很難有幾個人能在這一方麵比他先行一步。

  可惜，他到底沒有從上古傳下來的單一秘境的修煉之法，無憂老人盡心尋找過，可是沒有緣分得到這一類傳承。

  怎麽重修？

  故此，前方無路，他走不出去，沒有逆天才情，如今困在輪海境界，已經有了接近五百年的歲月。

  滄桑蹉跎之久，已經讓他接近了大限之年。

  如今，他在這裏頤養天年，老農耕種，生活的自然樸實，放下了一切，從寧靜中體會生死的真諦，如今要盡數傳給小狠人。

  “死複生，生亦是死，清淨無為，一世匆匆百載，從天地而生，向天地而去……”

  這是心法，非常微妙，可以說，代表了無憂老人畢生所學，窮極一生開創而出，無憂老人的一生，皆蘊含在了這門心法中。

  那裏麵，有他對自然大道的理解、也有對世事滄桑的見解，放下一切，形成了獨特的風格。

  清淨無為的心法，可以洗滌、淨化人的心靈，使其平和，讓其體會到寧靜。

  這並不是多麽玄奧的法門，即使傳下來，其他人也格外難以有成。

  因為，並非每個人都有“無不有”的心境，不過無憂老人覺得，小狠人才情可以媲美最強天驕，應該可以入門。

  按照慣例，初次修煉須有人以神力引導，不然除非天生聖體的那類逆天資質，生而明之，否則將難以破門而入，修煉者將會摸不著頭腦。

  無憂老人守護在小狠人旁邊，輕撫長白須，平靜且自然，他選擇了袖手旁觀，沒有用自己的神力引導用小狠人體內生命精氣衝擊苦海的過程，而是在注視著小狠人，怕她出現意外。

  他總覺得，獨自領悟是一種鍛煉，在這個小女孩的身上，應該可以發生奇跡。

  果不其然，在他將無憂心法傳下，小狠人閉目盤坐半個時辰後，體內傳終於來了一陣陣細微的波動。

  那是她體內的生命精氣在流轉，在四肢百骸內不約而同的湧出少量的生命精氣，被她用心控製，而後流入臍下三寸的位置，在衝擊那一片漆黑色的枯寂苦海。

  無憂老人默默盤算了下時間，而後那張蒼老如樹皮的臉上，露出驚容。

  不得不說，這個時間短暫的可怕。

  其他人午睡都不夠用，而小狠人，此刻就已經得到了修煉路上的成果了。

  “難不成，這孩子真的是某位大能的轉世身？”無憂老人深思，不由自主的這樣想。

  否則這種事情說不通，這樣的修煉進度，初生的古皇子也不過如此，沒人相信她的實際資質是一塊朽木。

  “不過，應該隻是前期的最快進度，後期的修煉，還需要血脈體質發力。”

  片刻後，他又放鬆了下來，自言自語，寬慰自己。

  否則努力有用，還要資質幹嘛？

  而後，無憂老人轉頭看向自己種植的那一片靈植，神情有些疑慮，這些資源隻怕不夠小狠人今後的修煉，不能完全轉化為修為，大半的能量都會順著軀體流走。

  無憂老人思索今後，而小狠人那邊則一點感應都沒有，她領悟了這門法門，已經徹底陷入其中，這是強大自身的開始。

  但是默默運轉玄法後，她越加覺得不對，不禁蹙眉，稚嫩的臉蛋也有些難看，總覺得法門在排斥自己，不受控製，精力停滯不前。

  這怎麽行！

  她緊咬貝齒，抗住壓力，強行勾動體內精氣，而後化為熱流，開始撞擊苦海。

  她認為，這一步過去了自然海闊天空。

  “這孩子怎麽敢這樣！”無憂老人察覺到這一幕，當即大驚失色，剛剛感應生命之輪和苦海，就要驅使體內精氣撞擊，太著急了。

  這是修煉道路上的大忌，欲速則不達，如果強行衝擊苦海不成，會對人體造成難以承受的創傷，生命之輪也會受到損傷。

  “孩子停下，你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後果！”無憂老人厲聲嗬斥，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小狠人自毀前程。

  可這是關鍵時刻，他不能多加幹預，除非小狠人主動停下，否則有人打擾，會引起反噬。

  小狠人沒有答話，她很執著，小臉堅毅，堅定如鐵石，不動如山！

  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反而更加猛烈了，渾身精氣被抽取大半，形成溪流。每一次衝擊苦海，都是一次對肉體的傷害，因為這是人體藏精之所在。

  突然，她渾身劇震，險些栽倒在地，那蒼白的嘴角立時溢出一絲血，身體上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苦，腹部劇痛，她肉體在本能的痙攣，這是人體難以承受的痛苦，不亞於揮刀自殘。

  “不好！這是衝擊失敗了……”無憂老人動容，他當機立斷，盡快製止這種行為。

  這嚇人了，動輒會自毀前程，正常人沒人敢這樣做。

  可已經來不及了，一念之差所造成的後果，直接顯現出來。

  小狠人“哇”的當即吐了鮮紅的血，瞬間染紅了胸口衣襟，她的小臉蒼白的沒有血色，這是觸目驚心的一幕，像是瓷白寶器，一碰即碎。

  可當她睜開雙眸，那雙本來幽暗漆黑的眼瞳中，此刻透著一種驚人的明亮，極度燦爛，迸發而出，一下子照亮了無憂老人震撼的臉色。

  而驚豔的眸光，背後卻是讓人膽寒的漠然和冰冷血腥，她睜開眼的一刹那就見到了無憂老人，小狠人微不可查的一怔，瞬間將那種冷漠收斂了進來，轉表為一種自然之色。

  這種變化太快了，無憂老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就見到小狠人老老實實的看著自己，他有些錯亂，覺得可能是幻覺。

  小孩子怎麽會擁有那種眼神，像是漠視一切生命，裏麵都是鮮血，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重視。

  甚至於，連無憂老人都懷疑自己的生命，也僅僅隻是這種眼神中的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所幸，那是錯覺。無憂老人一陣慶幸，沒有朝其他方向去想。

  而在小狠人的腹部，已經亮起微光，那是苦海開辟的前兆。

  “你……你這樣太危險了。”無憂老人見此，驚訝的說不出話，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吐出這句話。

  “我隻是覺得我能做到。”小狠人平靜，低聲道。

  “盲目的自信每個人都有，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一定能成功。可事實上抱有這種心態的人，絕大部分都夭折了。”無憂老人歎氣。

  “而我就是那一小部分！”小狠人回答，自然且自信，那略顯沙啞的嗓音很是平淡。

  而她也的確成功了，正如之前，她行走荒野，設計殺猛獸，一個幼女而已，手無縛雞之力，結果她將置生死於度外，隻靠那些猛獸的血成功活了下來。

  否則怎麽能來到這裏？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哥哥誇她思覺敏銳，靈感驚人，說她可以成為仙子一樣的人。

  而她就一直當真的聽，而結果，皆如她所料，未差分毫。

  如要瘋魔，不勝天半子，怎麽能成活？

  這是一種生死博弈，其中毅力和意誌至關重要。

  無憂老人有些愁眉苦臉，不是每次破釜沉舟都會成功的。

  可，這該如何向她解釋？

  “如今開辟苦海，有什麽體驗。”無憂老人轉移了話題。

  “剛才衝擊苦海的過程中，有力不從心的感覺，苦海搖搖欲墜，有種將要破碎感，讓我費力……而且我按照心法所說的做，總是不受控製，無法駕馭。”小狠人言辭清晰，也有不解，慢慢訴說。

  “竟有這樣的事……”無憂老人訝然。

  前者的問題，他不是很在意，因為這正是資質的一種體現。

  凡人的苦海如沙漏，破綻百出。

  而資質更差的，又如海灘上的沙雕，不堪一擊，被海水一衝，不經意間就回被摧毀，而生命之輪也會瀕臨破碎。

  這是苦海難以開辟的原因所在。

  這還隻是開始，今後困難更多，不是所有的凡體都能走到最後的，需要勘破節節關卡！

  而小狠人的表現，可以說，真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次性成功，隨即抽身而退，將體內精氣自主散開，毫不拖泥帶水。

  她剛才看似吐出一口鮮血，很嚴重，而體內的情況，卻已經在生命精氣之下變得好轉起來。

  隻是，後者的情況頗為讓他在意。

  “你是說，是心法在排斥你，你的心境駕馭不了，所以才會在第一時間兵行險招，衝擊苦海？”無憂老人仔細詢問，慢慢思索。

  這門心法，由他開創，以“無不為”的心境研究而出。

  用平和自在的心境體悟大道真諦，說法和講究有很多，其中對心境的要求極為苛刻。

  不過無憂老人沒有讓其他人修煉過，他自己身處高度和小狠人也不同，也說不上來什麽。

  小狠人第一位修煉者，他推測，可能是兩者心境差的太多的緣故。

  “無妨，你且安心修煉下去，若是未來心法大成之時，心境可以晉升‘無不有’的領悟，這是唯有古代大能才能領悟到的層次，會對你今後的修煉大有裨益。”無憂老人祥和說道。

  “可是，這門心法和我很不符，感覺很不匹配。”小狠人猶豫說道，她想換一個法門了。

  可惜，無憂老人這邊沒有其他功法了，各個教派對傳承一事掌控很深，沒有際遇，真的難以有數個不同的法門同時兼修。

  無憂老人早年七拚八湊出來的功法，很多殘缺法門都有岐路，自然不願意讓小狠人步入他的後塵。

  “能繼續修煉下去嗎？”無憂老人詢問。

  小狠人猶豫一下，而後點頭。

  “無妨，你既然已經放下了執念，說明沒和這門心法形不成兩極極端，今後努力讓自己貼近自然，不要著急，讓自己平和下來，心靜了，自然水到渠成。”無憂老人說的很有道理，道家功法大都是這個路數。

  到了如今，小狠人隻得默默點頭，隻是那張小臉微不可查的多了一些陰鬱。

  “我大限之年快到了，時日無多，這幾年將傳承留下，也不算白活一遭，今後有什麽不懂的就來詢問，未來就隻有你一路走下去了。”無憂老人又道。

  小狠人抬頭看了看無憂老人的慈祥神色，幽幽注視了一陣，而後默不作聲，低下頭來，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無需為我傷心，生老病死，便是如此，很多事都不必強求，人生並非隻有一條路。求不來得，就要學會放下，其實這也是一種選擇，你這樣想，就會覺得自己活的很充實和快樂。”無憂老人輕語道。

  “嗯。”小狠人低眉，垂下眼瞼，輕輕應了一聲。

  “你是個好孩子，我大概猜到了你的過去，負擔而行，對一個幼童而言太殘忍了，別讓自己活的太累。”

  殘忍嗎？

  小狠人疑惑的歪了歪頭，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些不解。

  “很殘忍！”無憂老人認真道。

  小狠人聽罷，默默轉動了一下大拇指上的青銅指環，她轉過頭，看著這個世界，眨了眨眼睛，而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看，這個世界，多麽美麗，還有很多值得人在意和眷戀的事物。”

  可真的這麽美好嗎？

  我所看到的，為何隻有無盡的血光和屍骨，沒有了愛和善良，隻有狠和恨充盈每一處地方……

  小狠人自問自己。

  是她看錯了？還是無憂老人看錯了？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小狠人神色微動，若是哥哥在，肯定能回答這個問題。

  可是哥哥，你在哪？

  小狠人沉默的將大拇指都放入掌心中，用小手攥的很緊，不願撒手，她轉頭，將目光投向了萬裏碧空，那古井無波的眼中終於泛起了漣漪，像是黑暗中最後的一縷微光，也像是灰燼中最後一點火星。

  她看向，那無盡遙遠的彼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