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389
  江家祠堂裏,跪在地上支起一條腿揉膝蓋的少女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心道果然這個時節穿紗衫還是早了些,雖然還特意多裹了幾層。

  門外江司安抬手欲進,突然聽聞這麽一聲,卻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江可芙自小不在他身邊,林家雖嬌慣,但到底不是江司安看著長大的,讓她跪祠堂也是不忍心罰她更重,又叫她長記性。

  如今許是在地上跪得久了,受了寒氣,恐江可芙隨生母一般體弱,江司安有些擔憂,一時卻又拉不下臉來進去,畢竟早間才疾言厲色的訓過。當下轉身到前院叫了一個老嬤嬤,吩咐她傳個話叫江可芙回臥房。

  昨夜的事,自此,就算翻頁了。至於江霽蓮得償所願,滿心歡喜的回府,得知江可芙隻跪了一個上午,氣得又去江司安麵前告了一回黑狀,就是後話了。

  園林春去後,葉間梅子青如豆。下了幾回連綿的雨,金陵初夏已至,天氣也漸漸熱起來。

  著一襲曳地輕衫,執一麵輕羅小扇,少女們發上都換了應季的梔子,茉莉,三三兩兩走在街上,伴著隔牆人家院裏的一樹槐花,整個金陵仿佛都散著清香。

  臨街的碧於天裏。

  飛簷垂下一串銀鈴,隨風響得歡快,紅木雕花欄杆上,倚著一個俊秀的紅衣少年,腰間一柄長劍,身側一壇美酒,盛過山河日月的澄澈眸子裏,此時卻映著一團火紅。片刻,唇角微微勾起,竟露出笑容。

  此時的節氣,日頭已顯出毒熱,街上該是沒什麽人,少年身後的隨侍正疑惑他所見何事,卻被少年輕咳一聲,恢複正色回了一句:“無事。”

  確實不是什麽大事,李辭隻是有些想碧於天的酒,就出宮來了,站在二樓飲了一口,又有些嫌今日的慈恩街無趣。百般聊賴的四下回看,卻瞅見街角一紅衣少女的發帶沒係好,被風吹起,飄進了臨街一戶人家的院子裏。

  距離終歸有些遠,少女麵上的神情被模糊成一片,李辭隻能看見她似是懊惱的一頓足,發如潑墨垂在腰際,抬頭看著那戶人家的高牆。也不知為何,他就看著那個身影笑了。

  大概是太久不曾見什麽新鮮事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談不上多喜歡碧於天的酒,隻是往日裏坐在高處觀街景的感覺,有趣。

  市井生活,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比明瓦紅牆圈起的四角天,有煙火氣多了。

  就如街角那個少女,他也不知是美是醜,是何品性,隻遠遠一眼,他就覺的宮中之人,都不及那一頓足來的鮮活可愛。

  “沒什麽意思。走吧。”

  慈恩街街角。

  自“命案”那一夜,這裏的酒館就關了。

  那日那漢子直嚷有人刀架脖子要殺他,雖沒出人命,行凶者也沒逮到,但到底有人瞧見了明晃晃的刀子,酒館本就是要轉出去的,沒什麽主顧,此番就更沒人來,店家索性提早收拾了東西離開。

  今日第二次路過此處,看著酒館門上的銅鎖,江可芙再次後悔自己那夜的莽撞,如今卻是無處再聽那說書先生講她戰神舅舅的故事了。

  暗暗歎氣,少女抬步欲走,卻不想迎麵一陣風,帶著梔子的清香,還一並吹走了係在發上的紅色發帶。

  “欸!”

  沒有旁的挽著,長發直接散了開來,隨風沾染上花香,江可芙轉身去抓,卻是一空,眼睜睜瞧著那抹鮮紅飄飄悠悠的過了臨街人家的高牆,隻氣得她不禁跺腳。

  吹去何處不好?偏是個人家!私闖民宅是要吃官司的,她連□□去拿都不成了。

  仰頭泄氣的盯著那片高牆頭,江可芙想著那發帶還是她很喜歡的一條,且披頭散發的回去,爹怕不是又要跳腳罵她一聲“兔崽子”了。

  在牆下徘徊片刻,隻能嘀咕一句“今日不宜出門”,江可芙就沒奈何的踢著青石方磚上的小石子回家去。

  不算什麽大事,她也隻煩惱了片刻,就開始慶幸虧得不是深更半夜,不然走在街上恐是要被當做索命厲鬼,突然,耳畔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

  “這個給你。”

  未太注意街上行人,江可芙心中一驚,感覺腕上一暖仿佛被人纏了什麽東西,慌忙抬眸,卻隻瞥見一片和自己衣裙一樣的大紅色衣角,恍惚之間,那聲音的主人還不及看清麵容,就已經遠了。

  給她?給她什麽?

  懷疑日頭曬得自己有些昏了頭,幻聽眼花了不成,可垂眸,皓白的玉腕上赫然纏著一條紅帶子,微風一過,垂下的末端跟著擺動,還能看清不整齊的撕扯痕跡,像是從衣袖或者下擺撕下來的。

  可是,一條破布條,給她做什麽?這是誰與她玩笑?

  江可芙百思不得其解,抓了抓頭發,以為還是先收好為妙。當即將布條又在腕上纏了一圈,以防風吹了去,卻渾然忘記,這倒是可以代替發帶將長發挽起。

  “殿下,衣服...”

  “回去換新的,沒事兒。”

  清風幾許,帶來絲絲花香,鳳棲宮中,香爐難得閑置著。

  染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素手輕輕劃過茶盞的牡丹紋蓋,皇後鍾氏正歪在貴妃榻上,與一華服少女說笑。

  茶香氛氳,少女眉目如蘇,笑容清淺,垂首間長睫落下一片淡淡陰影,文靜識禮,讓人極易生出喜愛之情。

  便如此時的鍾氏,一雙美眸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少女,朱唇微微勾起的弧度,就帶著欣賞滿意。

  兩年未見,徐太傅家的姑娘,出落得太合她心意了。濃密的睫毛掩飾了瞳仁中幾分算計,鍾氏正盤算著徐知意若當個皇家的兒媳,也是做得的,門外未叫人守著,小兒子卻已經莽撞的衝了進來。

  張揚的大紅顯著來人一身少年氣,李辭風風火火的進來喊句“母後”,才後知後覺殿中還有旁人。

  隻一瞥下首少女團扇掩麵,未來得及遮住麵上一抹羞澀的緋紅,李辭就知道自己這次有些冒失了,一時間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轉頭就要進鳳棲宮內殿。

  “抱歉。”

  “欸!你做什麽去!”鍾氏暗歎一聲“榆木腦袋”,趕忙出聲叫住,“你是個姑娘家?知意都沒躲,你跑什麽?”

  被母親奚落兩句,李辭無奈一笑,隻是看那姑娘紅了臉,他怕人尷尬,轉頭,徐知意已起身盈盈一拜,輕啟朱唇溫聲叫了一句“七殿下”。

  “...徐三小姐?”

  名字是耳熟的,想是徐太傅家的姑娘,幼時似是一塊兒讀過書的,但已不大記得清,試探著回了一句,對麵少女輕輕點頭。

  “天氣熱了劉貴妃她們也不願意出來,再者都是一群對著坐了十幾年的人,想看兩生厭,無趣得很,本宮就喜歡叫她們這些小姑娘來陪著說話,感覺自己也年輕了。說起來,你們兩個倒也是舊識呢。”

  看出徐知意有些不自然,鍾氏笑著起了個頭。

  “臣女與殿下,八公主,是一起讀過書的。那個時候就覺的,殿下的詩做得好。”

  細聲細氣回一句,徐知意不大敢看李辭,偷偷瞥一眼,卻正好對上少年的眸子,一時間連瑩白的耳垂都染了紅色。

  “謬讚。”

  察覺到自己一來,殿中仿佛不及適才輕快,李辭心道到底自己還是該快些走,回首對鍾氏說從慈恩街帶了她喜歡的點心,便借口有事尋幾位皇兄,匆匆出去了。

  壓下心頭悸動與竊喜,徐知意目送那抹大紅翩然遠去,一回首,卻見鍾氏正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

  “皇,皇後娘娘。”

  仿佛少女心思被窺探了蛛絲馬跡,她有些驚慌。

  “知意今年也十五了吧?”

  “臣女上個月及笄。”

  “正是好年紀呢。太傅可看好了要許什麽人家?你看本宮這個兒子如何?”

  “娘娘......”

  潮紅剛慢慢褪去,隻鍾氏一句,少女白潤的兩頰又泛起一片緋色,纖細的手指抓住了衣角,少女垂眸羞得說不出話。

  知道徐知意這是有意,鍾氏掩唇輕笑,輕輕撂了茶盞。

  她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孩子心性,玩心大,待五個月後過完生辰,可就十七了,該封王出宮立府了,還整日打馬出城,四處尋新鮮。

  徐知意確實是個不錯的,但鍾氏還未相看過金陵所有合適的閨秀,倒不如挑個日子叫她們聚在一處,若有更合眼的,和徐知意一塊兒抬進門,也是使得的。

  心下合計,鍾氏麵上不顯,垂首擺弄了一下衣裙上的宮絛,似是不經意的開口。

  “再過一個多月,禦花園的荷花也該開得差不多了,去年皇上叫人種的冰嬌,本宮瞅著倒好看,今年似乎又引來些文君拂塵?左右夏日裏也沒什麽樂子,不如今年叫你們這些小姑娘都一並來賞賞,也讓宮裏沾點兒鮮活氣兒。”

  “那,臣女先謝過皇後娘娘。”

  “行了。留你這麽久,也不知徐夫人是不是擔心了,早點兒出宮吧,日後記得時常來陪本宮說話就是了。”

  “臣女告退。”

  帶著錦繡紋飾的月白色背影蓮步輕移,出去了。鍾氏闔上眼,呆了片刻,輕聲喚身邊的大宮女。

  “木樨,你把無別從宮外帶的點心拿來,宮裏留一份,餘下裝食盒,本宮去一趟金龍殿......這婚事,還是早些和皇上商量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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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辭:我為了幫忙衣服都扯了,你懷疑有人跟你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