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有人腳步匆忙。

  宿舍樓門口，接連有人衝出。

  這時候已經顧不上衣著整不整齊了，扣子扣錯，鞋帶綁歪，還有一位直接穿著睡衣隨意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本已經睡著旳小甲警覺地睜眼，仔細聽聽四周的動靜，又撥開窗簾，看向樓下，見到好幾個熟悉的身影。

  能讓這幫大佬們淩晨兩點多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肯定不是小事。海裏有變化？

  “嘖，老板究竟做了什麽？”

  昨天晚上風羿沒有跟他細說，他隻知道風羿去海底遛了一圈，這個過程中做了什麽事，尚未得知。

  不過能確定的是，風羿做的事，現在還沒人聯係到他們身上。不然整個宿舍樓早就被圍起來了。

  隻要沒被發現，風羿沒暴露原形，別的都是小事。

  這麽想著，小甲躺下繼續睡，抓緊時間恢複精神。

  既然選擇了現在這個職業，就得時刻準備著，萬一風羿原形暴露了，要有足夠精力跑路。

  隔壁房間，風羿已經睡著。

  標記的路線不短，還是第一次嚐試這種標記方式，消耗甚大，現在處於休整補能狀態。隻要外麵沒有大聲叫喊，也沒有負麵的情緒信息傳來，他會繼續保持這樣的休息狀態。

  手機沒有來電，不過有幾條新消息提醒，動靜不大，並沒有將風羿驚醒。

  這天晚上，風羿夢到一條蛇在海裏遊泳……

  不遠處的辦公樓內。

  從宿舍趕過來的人顧不上歇息，喘著氣，視線已經釘在幾台計算機上。

  “快！數據拿來我看看！”

  “這是新收到的海星類生物量統計圖？！”

  其中一台計算機上放出來的數據圖，是不同時刻單位空間內的海星類個體數。

  有的區域，單位空間內海星個體數快速增加，而還有些區域卻急劇減少。

  這不尋常！！

  正因如此，無人潛航器中斷任務，提前上傳數據。

  而值班人員看到數據的第一反應就是——潛航器出現故障？緊急報錯？

  但隨著收到的數據越來越多，以及更詳細的視頻文件傳來，證明不是誤判！

  是真的出現異常狀況！

  “不可能！不應該啊！”

  “臨近海岸的區域，數量增加很快……遠處海域的海星卻在減少……”

  “出現這種變化的隻有海星？不，不隻有海星，魚也變少了？”

  “魚確實變少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狀況。”

  一位專家從外麵走進來，手中還拿著手機，剛打完一個電話。

  “我來的時候問了個釣魚的朋友，他說他們幾個人去夜釣，從昨晚守到現在，沒釣到幾條，尤其是又半夜，什麽都釣不到。他們帶了便攜纜遙控機器人，拍了水下的情況。莪剛找他們要了視頻。”

  說話間，那人將手機畫麵投屏到旁邊的顯示器。

  “水下也不是完全沒有魚，而是，魚不吃餌！灑進水裏的也不吃！昨天同一時間段可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緊盯計算機屏幕的一位研究員，見到這些，眉毛都快擠成結，“但是，水環境的監測顯示，現在依然處於正常範圍內，各監測站發來的數據都沒有異常。”

  “是海水最新取樣分析？”

  “嗯。”

  “再測！等等，海水取樣，拿回來去頂樓實驗室測！那裏的新型儀器精度更高！”

  一位年紀大些的教授速度慢些，進來之後湊到記錄最新數據的計算機前，費力地看了看屏幕，伸手摘了旁邊同事戴的老花鏡，“眼鏡先借我用用，跑太急忘了帶。”

  一時間，不大的室內，爭執議論的，自言自語的，打印文件和敲鍵盤的，各種聲音混成一片。

  突然有人喊道：“出狀況的核心區最新海底的視頻傳輸過來了！”

  紛雜的聲音此刻全部按下暫停鍵，手頭什麽事都暫且擱置，視線粘在前方的屏幕上——

  幽暗的海底，在潛航器的燈光之下，一條條切斷的腕足靜靜留在那裏，詭異無比。

  隨著鏡頭的推動，繼續前行，畫麵之中，全部都是相似的情形。

  像一部沉默的海底恐怖片。

  看著畫麵裏遍地斷腕，眾人隻覺得後背一陣寒意。

  這些海洋生物對環境改變極其敏感，某些人類察覺不到的變化，它們的行為卻會出現很大不同。

  昨天看，海星還是來勢洶洶，眾人頭疼怎麽解決這一波襲擊。現在就變成這樣了？

  這麽短的時間內，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刺激到這些海星集體自切？

  這背後究竟有怎樣的秘密？

  像李教授他們這些想法悲觀的人，第一時刻就想到“氣候異常”。

  因為經曆過氣候異常期，知道那個時期的可怕，所以，遇到這種突發的、解釋不了的事件，腦子裏最先冒出來的就是“氣候異常期”卷土重來！

  神色還算鎮定的團隊負責人思索片刻，說道：“現在我們收到的數據有限，而且，數據字麵上是這樣，並不能證明事實就是這樣。我們使用的潛航器畢竟功能有限，智能化不足，投放的數量少，在海裏測量的數據很有局限性。不管怎樣，現在還不能妄下結論。增加潛航器數量！沒有就去借！我去申請載人潛航器，親自過看！”

  對調查團隊和相關領域的專家們來說，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甚至接下來幾天都不會好眠。

  早晨，太陽磨磨唧唧從雲層探出頭。

  風羿醒來時，腦子裏好像還有一條蛇尾在海水中擺動。

  打著哈欠起身，拿過手機翻看。

  點開聊天應用，瞬間眼皮一跳，還有些茫然的意識頓時清醒。

  工作相關的幾個聊天群都快被信息擠爆，風羿沒有立馬去翻看幾個群消息，他先看了別人發給他的私聊信息。

  也不是什麽隱私，主要是告知發生了什麽事，以及今天的行動安排。

  這些信息總結起來就是：

  今天淩晨，投放在墨城海域執行任務的無人潛航器發現海裏的異常情況，團隊原本的任務安排臨時更改，風羿這邊沒有分配任務，可以自由行動。

  風羿繼續去翻看群聊消息，眉梢揚起。

  海裏的變化被發現了？

  隻是群裏麵沒有多少有用信息，各種猜測居多。掌握最新情況的人也不會在聊天群裏說，團隊裏幾位核心大佬都說了一兩句就不見了，也可能是忙到沒空看群。

  風羿迅速起身，他打算出去瞧一瞧，也不知道海裏的海星大軍現在散了沒有。

  “老板，今天有什麽安排嗎？”小甲問。

  “暫時沒有。”想了想，風羿又說道，“你今天別去釣魚，留意一下附近有什麽變化。”

  “海裏的？”

  “陸上的。比如本地居民有沒有察覺到什麽動靜，還有小動物的反應。”

  也不知道海裏的標記物會不會影響到墨城人，按理說，標記路線離墨城有些距離，那些標記物質現在也應該隨著海水流動而散了。

  離開宿舍，風羿沒有立刻去碼頭。

  先吃飯，餓了。

  食堂裏看到了好幾位學生，都是被導師帶著跟進海星爆發事件的，之前風羿找他們借過課件筆記。

  專心用餐，風羿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吃完之後，同他們一起去碼頭。

  去碼頭的路上，風羿聽他們聊“海底神奇事件”。

  風羿演技啟動，震驚、驚疑不定、好奇，時不時回應幾句：

  “它們逃……撤離了？”

  “真的？全撤了？”

  “哦哦……原來是這樣……我都不知道！”

  對著風羿這張極具欺騙性的臉，再加上他的網紅專家光環，幾位學生特別有成就感，紛紛將知道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分享出來。

  學生：“一大群海星集體自切，其中不少切了兩條腕足，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能切成這樣。”

  風羿：“你們怎麽看？”

  學生：“原因就那麽些。首先，海中沒有天敵大量出現，先排除天敵因素。”

  風羿：“……嗯！”

  學生：“最有可能的就是外環境壓迫導致。集體自切，這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隻是這次的情況太奇怪了，現在，一沒有發現海水汙染，二沒有監測到溫度驟變，其他各項也沒有異常報告，就……挺突然的。未知才讓人心生不安，疑慮重重啊！”

  碼頭依然很熱鬧。

  撈海星的人忙著將網裏的海星倒出來，求購海星的商販也排起長隊等候。

  牡蠣、蛤蜊養殖戶們聚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最新消息，麵上的憂愁情緒大減，說話聲都提高一度。

  幾位學生見狀，小聲議論：

  “果然，撈的海星比昨天多多了。”

  “近海海星朝海岸聚集，奇怪的是，今天氣溫跟昨天差不多，它們捕食卻變得不活躍。”

  “近岸區域在聚集，但更遠處海星在撤離，這一波爆發不起來了。我聽我導師說，海裏多了一條奇怪的‘真空區’。那裏魚很少，海星隻剩下自切掉落的腕足。像一條隔離帶。隔離帶的這邊，海星朝海岸聚集，隔離帶的另一邊，集結的海星退散。”

  “就像孫悟空畫的圈，圈外妖魔鬼怪進不來，有點像結界啊……我懷疑有什麽特殊的力量……”

  “瞎說什麽呢！我老師他們現在正在那片區域取樣，數據還在收集中，具體什麽情況不知道，別亂猜，也別什麽都往外說！還有，千萬別被媒體聽到，你說一他們能說一百，指不定編成什麽樣。哎，有艘船過來了！”

  風羿看過去，是一艘科研船靠岸，還看到了丁教授幾人。

  見到風羿，丁教授走過來。大概是夜晚沒睡好，眼下帶著青黑，顯得疲憊，但不困倦，精神狀態還可以。

  丁教授叫住風羿，“咱們那個海蛇任務不是馬上要開始了嘛，但是這邊有突發狀況，早上我跟老李商量著，繼續在這邊多待幾天。接下來這邊會很忙，你也插不上手，如果沒別的安排，可以先離開墨城。”

  風羿應了聲。

  不過心中想著：不著急離開，我也想在這裏多看看，看他們能查出些什麽。

  又在周圍轉了轉，風羿見到了打撈海洋垃圾的那些誌願者的身影。

  風羿問旁邊的人：“他們怎麽在這裏？不是說一周打撈一次？前兩天才看見，今天怎麽又來了？”

  身旁的一個學生解釋：“這邊有異常情況，我老師說請他們過來協助取樣，他們有載人的小型潛水器。聽說這個誌願者組織有大老板支持，很有錢。”

  說著還羨慕地瞄了眼潛水器。

  他們也想去海底看看那條神秘的“結界”。

  但風羿的關注重點不在這上麵，他看到一個眼熟的東西。

  昨晚標記完路線，明顯感覺到疲憊，而且，他留在海裏的時間略長，為了避免暴露風險，就先回去了。

  一尾巴抽斷過的那個“金屬垃圾”，斷掉的部分扔走，剩下的部分並沒有挖出來。

  此時，誌願者打撈起來的垃圾放置區域，其中一個架子上擺著的，就是他扔的那一小截“金屬垃圾”。

  風羿走過去：“這個東西……”

  一名負責垃圾分類的誌願者忙著手頭的活，沒注意風羿的長相，聞聲抬頭快速掃了眼指的位置，“啊，這個很有用，不能跟其他垃圾放在一起。”

  風羿神色一肅，“莫非還是什麽間諜裝置？”

  誌願者笑道：“不是！氣候異常期時，這邊耗巨資裝了一批海底監測器，另付重金請人安裝。後來，氣候異常期結束，設備升級更新換代，大部分舊設備回收，但還有少數，因為一些原因以及當時的技術條件限製，沒能完全回收。這個，就是！”

  風羿了然。原來是已經停用的監測器。

  但又不解：“找誰安裝的就找誰來拆啊，怎麽還讓它留在海底？”

  對方無奈說道：“那個安裝的公司早就注銷，員工也找不到了。當年那公司技術很牛的，簡直突破人體極限的水下安裝能力！也可能是夠有錢，設備高精尖。”

  “二三十年前的尖端的設備，現在也不算什麽了，有技術能力也沒人去回收？”風羿問。

  那人手一攤，“啊，技術能力是有了，但是因為一些意外，資料庫有部分損毀，詳細的監測器分布圖已經不見，停用之後也定位不了，知道大致區域也不行。海底情況複雜，有些監測器安裝位置隱秘，再加上海底垃圾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幹擾，不是那麽好找。今天是接到委托去海底查一查，誰知道會撈到這個。可惜隻是一小部分。”

  “這個留著有什麽用？賣錢？”風羿問。

  “不怎麽值錢，真要賣的話，可能也就賣個……小幾千吧。”

  “幾千塊也不少了！”風羿詫異。

  對尋常人來說，幾千塊也是巨款。看不出來這小東西還挺值錢。

  那名誌願者歎著氣，搖搖頭，“如果是完整的，那得百來萬呢！有收藏家收這個。唉這也不知道咋弄斷的，太可惜了！”

  風羿：“……”

  我這一尾巴下去，百來萬變成了幾千。

  手一扔，幾千塊就到了別人手裏。

  要是沒扔，帶回船上說自己釣上來的都行啊！

  反正釣魚佬不走空路，絕不空軍，除了魚，帶回來什麽都不稀奇！

  那名誌願者繼續整理海洋垃圾，嘴上還說著：“希望今天的運氣好點，將剩餘部分也撈上來，拚湊一下還能多賣點。”

  風羿默默離開了。

  如果沿著標記路線去找，或許還真能被他們找到監測器剩下的部分。

  也沒有太糾結這個事情，隻是這事給風羿提了個醒。

  有些物體長得像垃圾，但並不意味著它不值錢！

  不能全憑臆測！

  尤其是那些藏在海底的。

  拋開這些，風羿看向再次出發的科研船。

  總體來說，現在的情況，大致還是跟他預想中的差不多……吧。

  隻是暫時標記了一條線而已，化學標記物不會隻停留在一處，隨著時間過去，會散開，會變質，很快這個“結界”就會消失，一切回歸正常。

  海星大軍已撤，想要再次集結，短時間內概率不大。

  這樣一來，此次事件也就過去了。

  不過，不著急離開墨城，再留下來觀察兩天。看海星的動靜，也看看專家們能得出什麽結論。

  這麽想著，聽到天空中的動靜，風羿抬頭看過去。

  空中，冷黑色的三架直升機從遠處飛來，越來越近，依照機型和上麵印的標誌看——

  聯保局特別調查組的人。

  特字頭，專查生態相關的案情和社會影響特殊的情況。

  風羿：“……”

  草。

  何！至！於！此！啊！

  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