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羿抓著一隻海星。

  拋著玩的那隻已經扔遠了，換一隻準備繼續拋，想了想，還是沒往遠處遊。

  不再往前，風羿索性抓著這隻海星研究。

  之前在宿舍區旁邊的小展館已經近距離、全角度看過這種生物，牆上還有海星的解剖圖，風羿當然不是好奇它的結構。

  他感興趣的是，海星怕不怕他。

  海洋生物主要依靠海水中化學信息的傳遞，來搜尋、捕食。人們肉眼難以見到的氨基酸、核酸、有機分子等等，它們都可以通過感受器去感知。

  水中化學信息的改變，會使它們做出不同的行為。

  行為，是動物對刺激變化的最直接反應。

  風羿想看看，這隻海星如果感覺到他的氣息，是否會受刺激？會出現什麽樣的行為？

  風羿並沒有將身形改變，但是非人的氣息卻穿過潛水服，隨著海水散發出去。

  通過這些，來進行一場“非普通人類”與“海洋生物”之間的近距離交流。

  雖然有潛水服限製，散發出去的信息分子也不強烈，但海星們的反應已經很明顯，風羿身周的那些海星，都做出了躲避行為，遠離他所在的位置。

  風羿詫異。。

  真奇怪，這群海星一生之中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信號，卻都做出了同樣的躲避行為。

  莫非這就是“刻在DNA裏的恐懼”？

  風羿看著手上抓的這隻海星，瞳孔變為豎直的細線，又因光線原因而擴大，但依舊是豎起的橢圓。完全不同於正常人類的眼睛。

  這裏沒其他人，他眼睛可以隨便變。

  “真想看看它們DNA裏還藏著哪些重要信息。”

  風羿心想。盯著手上的海星，像是要透過它們的表皮去探索內在。

  正想著呢，通訊器響起。

  風羿回過神，趕緊接通。

  “風羿，你在哪兒？”那邊的潛水員問道。

  “我？就在附近隨便看看。”風羿望望四周, 說不清具體位置, 但也不算太遠吧？

  兩名潛水員聽到這話一噎。

  神特麽“附近隨便看看”！

  你對“附近”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麽毀滅級的理解？！！

  不過，人安全就好。他們懸起的心稍稍放下。

  風羿這時也從潛水員的語氣中意識到，他這次好像超過了對方能接受的範圍。

  在海裏遊得太興奮，沒注意正常人眼中的距離。

  但疏忽就是疏忽。

  “不好意思, 沒注意跑遠了。”風羿歉意道。

  潛水員語氣微緩, 問：“你那邊怎麽樣？”

  風羿說：“很多海星。”

  “肯定的，它們還在集結。你被海星包圍, 是不是感覺氣氛緊張？”另一位潛水員笑道。

  風羿掃了眼周圍：“沒, 氣氛還挺……和諧。”

  和諧得都空出一片了。

  “總之，相處還算融洽。”風羿說。

  正說著, 感覺手上有異, 風羿看過去。

  原本手上抓著一隻大海星，現在手上隻剩下海星的一條腕。

  風羿：“？？？”

  察覺到風羿的沉默，那邊潛水員擔心問道：“出什麽事了？”

  “沒啥。”風羿看著小碎步逃離的那隻海星，將手上的殘肢放開。

  潛水員本想叮囑風羿不要再繼續遠離, 不要追著水裏的動物跑, 容易迷失, 跑遠了一旦出什麽事也來不及救援, 正準備開口, 就聽那邊風羿繼續：

  “你們那邊已經快完事了？我立刻回去。”

  “還有點工作要處理, 但耗時不長, 你可以回來了。需要我們提供幫助嗎？”潛水員問。

  “不用, 我正往回遊。”

  “千萬別跑丟了, 找準方向，”考慮到這位年輕專家的顏麵, 潛水員話語一轉，“也不用太急, 安全為上。保持聯係。”

  “好。”

  那邊，兩名潛水員通話完畢, 也聊起了風羿。

  “這位專家好像不太靠譜的樣子。”

  “他態度還行，不像我上次見到的一個專家, 自己做錯了事還叫囂。”

  “你說他能順利回來嗎？”

  “說不準……”

  話剛起個頭, 定位儀器上嘀的一下，出現了目標光點。

  風羿已經進入一公裏範圍。

  見狀，兩名潛水員心中的質疑和擔憂稍稍平息。

  “看來他也沒遊出太遠。”

  “方向感還挺好，沒遊偏。”

  被他們談論的風羿, 往回趕靠近一公裏之內時，速度就大大降低, 盡量靠近正常人類能達到的速度。

  但是在那兩名潛水員的眼裏，依舊很快！

  “這家夥是屬飛魚的嗎？！”

  “他這麽遊，身體能撐住？”

  等兩位潛水員將手頭的工作處理得差不多，本想著風羿回來還要點時間，正準備問專家組是否要補充部分數據，就看到了風羿的身影。

  “你還好吧？先到船上歇一歇。”一名潛水員說。

  “沒問題，現在開始布網嗎？”風羿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樣子。

  “真沒事？”

  “沒。”

  “好吧。如果身體有什麽不適一定要說出來，千萬別忍著！”

  “了解！”風羿比了個ok的手勢。

  看風羿真沒事的樣子，兩名潛水員也不再多言，開始執行他們下午的第二個任務。

  風羿回來之後就老實多了，潛水員們說怎麽做，他就怎麽幫忙。

  他這麽配合，還實實在在出了很大的力氣，兩名潛水員也不計較風羿之前跑遠的事了。

  年輕人嘛，行事跳脫一點很正常，反正沒添麻煩, 他們也沒什麽損失。而且風羿也知道錯了，下次注意就行。

  任務完畢，兩艘船返回。

  返航之後還有不少工作，不過那些有專人負責，風羿就不去摻和了，幹擾別人的效率。

  大家都還在海岸邊上，沒回宿舍，風羿也不立刻回去，但是閑著也不行，他想找人聊聊。

  專家組那邊，丁教授和另外幾人在聊著海星相關話題，風羿聽了會兒，就自覺離開。

  擅長的領域不一樣，關注重點也不一樣。

  同樣聊海星，那邊幾位在討論體壁多糖和體外抗氧化活性。

  而風羿，隻知道這裏能不能吃，那裏能不能吃。

  不去那邊丟人，風羿看看周圍，找到正靜靜盯著海麵想事情的李教授。

  這位教授其實不是嚴肅型，隻是帶著些憂國憂民的氣質。

  李教授研究海洋生態相關，但對海星的了解比風羿多點。

  風羿走過去，“李老師。”

  李教授眼中的憂鬱收斂，對風羿這位後輩態度平和，“怎麽了？”

  風羿說：“有個問題。蛇吃海星嗎？”

  李教授麵上閃過詫異，像是沒想到風羿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不過李教授還是耐心回道：“不吃。”

  頓了頓，李教授又補充：“嚴格來講，我也說不準。海星生活在海裏，它們的生長階段有幼蟲期，或許存在某種我不知道的海蛇會捕食它們。但成體期的海星，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有什麽蛇對它們感興趣。”

  海星的幼蟲不長現在這樣，羽腕幼蟲時期的海星，看上去又小又柔弱。

  李教授說：“海星在幼蟲期的天敵比較多，成體狀態天敵就大大減少了。所以，我們考慮海星的防治方法時，也會在它們的幼蟲期著手處理，製定清除策略。”

  風羿問：“也就是說，蛇與成體期的海星，不存在捕食關係？”

  李教授思索片刻，道：“蛇吃不吃成體期的海星，我們可以從蛇的進食角度分析。毒性先不談，成體的海星身體扁平，又有棘，鈣質骨板的韌性也不強，對體型不大的蛇來說，有吞食難度。而從能量轉化這個角度來看，就算有蛇能吞，一隻海星能為它們提供的能量也不多。

  “還有，我對蛇研究有限，但是也聽說過，蛇有判斷獵物頭尾的能力，吞食物的時候，會從頭部開始。我想象不出蛇吞海星怎麽下口，能找到頭嗎？”

  李教授看向風羿，“所以，綜合這些，我推測，應該沒有蛇會蠢到去吃它。”

  風羿點頭，心中琢磨：

  蛇與海星之間沒有捕食關係，不算海星的天敵。

  但那些海星怕我，怕到群體遠遠避開的程度。

  由此可得——

  我跟蛇沒關係！

  跟陸上、海裏的蛇，都沒關係！

  所以，那些海星怕的隻是我本人。

  風羿的想法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又說道，“我看到……有人抓海星的時候，海星自己斷了一條腕。”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做的那些事！

  最近撈海星的船那麽多，人來人往，問就是“我偶然看見的”。

  李教授也沒懷疑。

  “你說的這種，屬於海星的自切行為，是捕食關係中常見的一種機體反應。斷了的腕之後還會再長出來。”李教授說。

  “您的意思是，它，感受到捕食者帶來的威脅，所以才自己切斷了一條腕？類似壁虎斷尾那種，犧牲局部保全整體的求生方式？”風羿問。

  “差不多。不過如果在海中，除了捕食者，它們感受到外界環境帶來的壓迫時，也會出現這種行為，比如水溫升高，環境汙染，寄生蟲或微生物感染，等等那些讓它們機體受損的情況出現，就會有自切行為。”

  “這樣啊。”

  風羿想著，那隻在他手中自切的海星，究竟是“刻在DNA裏的畏懼”，還是別的原因？

  是偶然，還是必然？

  要驗證也不難。

  再抓幾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