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

  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一股子清涼穿過單薄的衣服，吹散了幾分悶熱。

  墓地。

  她捧著一束花趕來，孫特助幫她撐著傘。

  可還不等靠近那邊，蘇奈就看見那座墓碑旁邊，坐著個男人。

  是霍錦言。

  他坐在那，目光落在遠處的天空中，似乎在發呆出神。

  “蘇總，是姐夫。”孫特助開口。

  霍錦言正在愣神，卻聽見一道緩慢的高跟鞋的聲音。

  他的襯衫都被打濕了，頭發也因為雨水而凝成了一縷縷的，眸光微轉，落在來人身上。

  兩月不見，她瘦了，看起來也更冷了。

  犀利，傲然全部藏在她的瞳仁深處，這些年過來，那些經曆都化成氣勢埋藏在她的眉目間，哪怕藏都藏不住。

  她到底還是蘇奈。

  那個霸氣到不畏懼生死的女人。

  “你來了。”霍錦言輕聲開口。

  蘇奈將花放在墓碑前，對霍清絕的墓鞠了個躬，“大哥。”

  罷了，她才看向霍錦言，“你瘦了。”

  “你也瘦了。”男人回應。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冷淡，讓蘇奈的自責越來越深。

  她知道他們兄弟倆的感情深，也知道他怪自己是正常的，可……

  “錦言。”

  女人扶著膝蓋蹲下來，“對不起。”

  霍錦言注視著她，臉上有幾分笑，“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啊？”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如果能選，我不會讓大哥出事。”

  “我知道。”

  他低下頭，自顧自的點頭，“我知道。”

  看著他那副樣子，蘇奈快要喘不過氣。

  那種無力感日日夜夜包裹著她，似乎是想把她勒死才作罷。

  “我沒怪你。”他說，“我是在怪我自己。”

  大哥臨終前說的那句話，他看到了。

  大哥愛蘇奈。

  一點都不比他少。

  可大哥從沒有做過半點逾越之舉，甚至都想離他們遠一點。

  從小到大，大哥都在袒護他維護他，他不願意做或者做不到的事，都由大哥在做。

  好像隻要有大哥在，他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臨了臨了，他還因為自己的妻子，丟掉了生命。

  連給他一個彌補回報的機會都沒有。

  太突然了，讓人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

  “我現在，特別好奇……”他的目光漸漸放空。

  “好奇今年的生日，大哥許了一個什麽願望。”

  蘇奈抿了抿唇。

  這個問題，恐怕再也沒有人能回答的了了。

  “蘇奈，我想他了，我想再見他一麵，可我叫做夢都夢不到他，他心裏其實一點都不想看見我的吧？因為隻要有我在，他永遠都沒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從小到大都是。”

  霍錦言的聲音不再發抖，也不再有起伏，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的平靜。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說。”

  蘇奈心尖一跳，等著他開口。

  他說：“可我真的，有點後悔。”

  “後悔認識你。”

  那是他們時隔兩個月以後得第一次見麵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連最後離開的時候，他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

  小鎮。

  霍錦言回到家的時候，父母在客廳看電視呢。

  他盯著年邁的父母，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那天他早上起來洗漱，居然從自己的耳邊，看見一根白頭發。

  原來，老去，離自己那麽近。

  “爸媽。”他開口喚了句。

  曲芳華看過來，“嗯，蘇奈怎麽這麽久不回來？公司那麽忙麽？”

  “嗯，忙，我今天看見她了，她瘦了。”

  換了鞋子，霍錦言奔著廚房去，父母年紀大了，這段時間幾乎都是他在做飯。

  “錦言，我跟你爸明天回一趟S市啊。”

  聞言，霍錦言手一抖，菜刀險些掉了，“去做什麽？想買什麽嗎？我可以替你們買。”

  “不買東西，去探望別人，S市我們比你住的久，你不用管了。”

  這段時間，霍錦言一直以公司業務繁忙為理由，說大哥出差了。

  他根本找不到什麽理由和機會去跟爸媽說。

  “那行，注意安全。”

  ☆

  翌日。

  天還在下雨，毛毛細雨。

  霍問生撐著傘，曲芳華走路有點慢，老兩口手裏拎著許多吃的，步履蹣跚的前行。

  “到了。”

  曲芳華看著這一排排的墓碑，臉上的笑有點淒涼。

  直到看見霍清絕的照片，曲芳華才緩緩蹲下去，撫摸了下大兒子的照片。

  母親的淚，也在隨著雨水掉落。

  他們是他的爸媽，怎麽會感覺不到不對勁呢。

  而且這塊墓地是他們買的，住進去的人，他們也知道啊。

  “這是媽媽給買的好吃的，你小時候愛吃，可媽媽怕壞了你的牙齒，不讓你吃，對不起哦。”曲芳華的淚怎麽也忍不住。

  霍問生站在一旁，整個人都在發抖，可他不會嚎啕大哭。

  大兒子打小就懂事，幾乎沒讓他們操過心。

  “下輩子，你別來媽媽這裏了，媽媽管教的嚴，沒讓你怎麽暢快的玩耍過，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好好過一輩子。”曲芳華不停地擦拭著大兒子的墓碑。

  “你說你……怎麽就不知道給爸媽留句話呢。”

  “你讓媽媽怎麽辦啊……”

  “媽媽不敢哭，你弟弟看見了心裏會更難受，他瞞著我們，心裏也怨著蘇奈，他們都好久不回來了，這個家啊……好像快散了……”

  老人們滿頭白發，在跟大兒子說著心裏話。

  可不會再有人輕聲耐心的安撫他們了。

  “兒啊，爸媽要走了，你別怕，爸媽也快去陪你了，媽媽給做了你愛吃的菜，給你放這兒，你快點吃，別被老鼠偷吃了。”

  曲芳華都快站不穩了，霍問生扶著她。

  臨走前，霍問生拍了拍墓碑的上方，仿佛在拍大兒子高大的肩膀一樣。

  這是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一直都是。

  霍問生回頭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爸爸走了啊。”

  老兩口漸漸消失在這個下著雨的墓園中。

  他們蒼老的背影，穿越了歲月，隻留下了時間的印記。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有些時候，一句話說的慢了，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遺憾嗎？

  遺憾，可有遺憾的人生才算圓滿。

  處處完美的，不是人生，那隻是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