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能告訴他我是個具有讀心術功能的人嗎?如果公開了這個秘密，恐怕我周圍方圓一公裏以內，沒有一個男人敢於靠近。什麽樣的男人能喜歡我這樣的女人呢？伊詩理如果能再次相遇的話，可以接受我嗎？

  劉可可從內心深處湧出一種絕望感。剛才那種愉快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要是關於你的事，我什麽都想聽。”許多多認真地說。一直呆在醫院裏的許多多，眼睛裏還保留著童真。

  劉可可不想再說謊了:“我……因為某種說不清的理由，離家出走……確切地說，已經跟家庭脫離關係了。”

  許多多內心受到強烈的衝擊。

  “所以……我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劉可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許多多，您是藥學係畢業的，我掉在車裏的藥片是什麽藥，你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吧？我雖然很不願意觸及這件事，但我不能不坦白地告訴您，我得經常到醫院裏去取那種藥，定期服用。我……”

  “好了，別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許多多打斷劉可可的話，一把握住劉可可放在桌子上的手，劉可可茫然地一動不動地被許多多握著。

  “對不起！我沒輕沒重地問起你個人的事情來了。誰都有不想說給別人聽的事，我也一樣。我……一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你有什麽樣的過去，跟我沒關係。”

  劉可可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

  “我們出去走走吧。晚風一吹，肯定會很舒服的。”許多站起來走到劉可可身後，幫她拉出椅子。

  兩人人走出餐館兒，沿著外麵散步。劉可可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許多多伸過來的胳膊。

  “地震的時候，這一帶震級是七級。”許多多指著聳立在江邊的建築物說，“那邊災情較輕，因為大樓蓋得結實，好多店鋪早就開始營業了。我們醫院災情可就嚴重多了……一塌糊塗。”

  劉可可眼前立刻浮現出五層被壓垮了的綜合人類學係大樓的景象。

  “許多多老師？”

  “可可，不叫老師不行嗎?”

  “你跟王子豪關係很好嗎?”

  “關係很好?什麽意思？”

  “比如說……是老鐵關係還是……？他的性取向……”

  許多多站在逆光的位置，劉可可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不到被你誤解了，那我就說詳細點兒吧。作為一個合作者，王子豪是非常優秀的，也是很熱心的。由於性格的關係，周圍沒什麽人說他的好話，但我覺得他是個半正義半邪惡的人。作為私交，我們多次在一起吃過飯。不過，我從來沒想到過跟他建立戀愛關係。即便他沒在地震時死去，我也不會想到那裏去。畢竟，我的取向正常。”許多多停下來，轉向劉可可:“你可就不一樣了。”

  許多多說完，慢慢向劉可可靠過來，兩隻大手搭在了劉可可的肩上。

  劉可可沒有躲避。見麵時間不長，劉可可就從心底裏愛上了許多多。她身子一軟，靠在許多多身上。

  他是個很優秀的男人。

  許多多擁抱的動作有些笨拙，好像不會擁抱似的。他抓著劉可可的雙肩，把嘴唇壓在了劉可可的嘴唇上。

  這是劉可可的第八次吻，但劉可可還是處女，還沒有被男人擁抱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長長的吻結束了。許多多一直把劉可可送到蘆屋車站，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劉可可心情好極了，就像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還能再見到你嗎?”分手的時候，許多多戀戀不舍地問。

  劉可可微笑著點點頭。

  許多多也微笑著，含情脈脈地看著劉可可。

  這時，劉可可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多多，我忘了問了，發現王子豪的遺體的那個實驗室裏，放著硫酸鎂來著嗎?”

  剛剛轉身轉了一半的許多多呆住了，雖然隻是一瞬間，卻好像經過了很長時間。

  “啊……王子豪死的時候，身體上確實粘著一些硫酸鎂。我也問過帶察，警察說沒有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雖然實驗室裏並沒有放著硫酸鎂。”

  “是嗎?”

  許多多內心產生了動搖，被劉可可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了。劉可可強裝笑臉，說道:“今天太謝謝您了！請我吃那麽好吃的東西，我好高興。”

  “我也很高興。再見！”

  “再見！”

  出租車門關上了。車子開動以後，劉可可從後窗看去，許多多正朝醫院的方向走去。

  劉可可坐在昏暗的出租車裏，手緊緊抓著手絹。當劉可可唐突地問到王子豪是不是許多多的戀人的時候，許多多為什麽沒有生疑呢了

  劉可可在自我抑製力很強的許多多的感情裏，感到了許多受災者共有的“幸存者罪惡感”，而且其強烈程度是至今沒有遇到過的。

  ……

  次日，星期四。這天也是陰天。劉可可想，什麽時候梅雨期才能過去呢?

  而且，雖然是初秋，但氣溫依舊跟夏天一樣，一過十點就迅速上升。學校園裏的銀杏樹上，今年最後一批知了依舊開始了令人心煩的大合唱。

  鄧歐還是那副疲倦的樣子，但比起幾天前來精神多了。當劉可可把王子豪已經在地震中死亡的消息告訴她時，她感到有些吃驚。

  “是嗎？王子豪死了?……剛才，收音機裏廣播說，在大地震中死亡的人數超了兩千。”鄧歐一邊往一架新的全自動磨咖啡機裏放咖啡豆，一邊對劉可可說道:“我對那個人沒有好感。但一聽說她死了，不知怎麽的，還是覺得她很可憐。”

  鄧歐打開機器開關，咖啡機就像建築工地的機器似地叫喚起來。劉可可真擔心影響了正在上課的學生們。

  “你去見王子豪，出於什麽目的呢?”

  “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心裏亂得很，加上聽到那麽多流言蜚語，想起王子豪曾經對張春燕的臨死體驗感興趣，我想也許會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傻瓜！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嗎?”鄧歐沉下臉來，但馬上又緩和了:“對不起……叫你碰上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想問問你，前天你看了那張畫以後，有什麽看法？”

  劉可可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麽解釋。那是‘翼子’畫的吧?”

  “是。不過在接觸中浮出表麵的基本上是‘音子’。”

  “您能告訴我那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嗎?”劉可可認為，最後一次心理輔導是揭開謎底的關鍵。

  咖啡機停了，鄧歐給劉可可倒了一杯，由香裏品了一口說道:“真好喝!”

  “最近精神壓力太大，喝點兒好咖啡，緩解一下。”鄧歐說完拉開抽屜，取出一台小型錄音機:“最後一次心理輔導的錄音還沒有抹掉，你聽聽嗎?”

  劉可可點頭表示同意。鄧歐按下放音鍵，張春燕熟悉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滔滔不絕的說話方式，清晰的發音，一聽就知道是“音子”。

  “那天正好是張春燕的生日。她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裏睡覺。淩晨，房子突然咕呼咕呼地上下搖晃起來。她被搖醒了。

  “音子”說的是第一次地震當天的事——而是不是前幾天的地震。“音子”即使是在不浮出表麵的時候，也保持著清醒，冷靜地觀察著一切。

  下麵是“音子”的聲音。

  “開始，人格們還以為是煤氣爆炸呢，緊接著就是有生以來沒有經曆過的橫向搖晃。這時才意識到是地震。我清楚地感覺到是東西方向的搖晃。黑咕籠咚的屋子裏，書架在跳，衣櫃也在跳，就像是在做惡夢……之前那次事故以來，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威脅。我覺得地震持續了一分鍾以上，後來聽說隻持續了十幾秒。大自然居然具有如此可怕的‘惡意’，真令人毛骨驚然。人格們都感到恐慌，‘小賴’、‘阿緋’、‘薇薇’，紛紛浮出表麵。”

  聽到這裏，劉可可想起了體育老師毆打張春燕時的情景。如果地震時有人看見張春燕的表情，肯定會嚇破苦膽的。

  “後來，天花板上發出令人討厭的聲音。突然，書架倒了下來，正好砸在我的腦袋上，砸得我頭昏眼花，兩眼直冒金星，是這麽說吧?真的是眼冒金星。當時支配我的意識的是忍耐力極強的‘幽子’。‘幽子’掙紮著站起來，走下一樓。一樓漆黑一片，家具亂七八糟地躺倒在地上。那個男人，我叔叔，正在歇斯底裏衝著嬸嬸大喊大叫，好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紮破了腳。這時‘幽子’覺得太陽穴熱乎乎的，伸手一摸，是血!‘幽子’雖然能忍受痛苦，可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應該求誰幫忙。於是我又浮了上來。我知道求叔叔嬸嬸幫忙沒用，就裹著一條毛毯出了大門。外邊還挺安靜的，大麵積停電，到處是倒塌的房屋，我知道不會有人來幫我，就搖搖晃晃地朝南走，走來走去終於走到了綜合醫院。醫院像戰場似的，到處是被砸傷的人。

  我截住一個護士，告訴她我被砸傷了，求她無論如何救救我。天快亮時，我沉下去，‘幽子’浮了上來。”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