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當時年少
作者:太史台祭酒      更新:2021-01-18 00:17      字數:4508
  <b></b>萬籟俱靜,夜已深了。

  如此殘夜,天氣又那麽冷,大街小巷早已沒有一個人。

  不但沒有人,也沒有一點火光,這座小縣城的人早已酣睡。

  有人酣睡,有人卻仍然醒著。

  薑沉舟穿過一片黑漆漆的柳樹林,踏過濕&nbp;軟的泥土來到池塘邊,這片池塘就在他們住的客棧後麵。

  池塘裏的荷葉早已枯萎,隻餘下幾條殘枝在冷風中搖曳,它們的生命早已凋零,但一身傲骨卻仍然倔強的挺立著。

  秋風蕭瑟,秋夜悲涼。

  池塘的岸邊,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她似乎在燒著東西,火光時明時暗,映著她的側臉。她的臉美麗又蒼白,臉上仍掛著一抹未幹的淚痕。

  薑沉舟已認出那人就是秦笙。

  薑沉舟走了過去,道“原來你躲到這裏了,怪不得我到處都找不到。”

  “今天是他們的頭七。”秦笙幽幽道。說著話,她將一捧紙錢投入了身前的火堆中。

  火堆前還擺著幾碟菜,一碗飯,還有幾根香燭,這是祭奠亡者的儀式。天策府有不少人死在了涼州沙漠,至今屍骨無尋。

  薑沉舟蹲了下來,地上有一堆紙錢,他沒有說話,隻是把紙錢默默投入了火裏。

  轉眼間,火堆燃燒得更旺了。

  火光升騰,將紙錢的灰燼吹散開來,空中像是飄起了一片片白雪。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況且李缺已派人去往涼州,他答應我會好好安葬仆固沙摩的屍骨,不但是他,還有天策府的同伴,要是他們還活著,李缺一定把他們會救回來。”過了很久,薑沉舟才開口。

  “怕隻怕……”秦笙憂慮的歎息道。

  薑沉舟道“你擔心也沒用,與其擔心自己無能為力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回到長安之後的事。”回到長安之後天策府就要向朝廷匯報巡視之事,按照李缺的說法,朝廷一定會把這件事掩蓋下來。如此一來,尉遲寶琳不但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且會繼續在涼州作惡。

  薑沉舟絕對不能容忍這件事發生。

  秦笙卻沒有他想得那麽多,她突然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薑沉舟問道。

  秦笙看著火堆猶豫了半天,終於問出了她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李缺會突然出現在那裏?”

  “我當然想過,不過你的意思是。”薑沉舟道,他已看出秦笙有話要說。

  秦笙幽幽道“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救了我們,但我總覺得他是在幫尉遲寶琳。仆固老將軍說過尉遲寶琳背後有王爺撐腰,會不會就是他。”

  薑沉舟道“不可能!”

  秦笙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薑沉舟道“我問過他了,他說不是。”

  秦笙道“你相信他說的話?”她看起來很不解。

  “我不是相信他的話,而是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因為他從涼州將領那裏得到了我們的消息。”薑沉舟解釋道“涼州有不少將領以前都是在翊王麾下效命的,而翊王就是李缺的父王,雖然他已經不在了,但他的影響力卻還在。”

  秦笙低下頭,輕聲歎道“原來我錯怪了他。”

  薑沉舟笑了笑,道“你不了解李缺,他這個人雖然說話刻薄無情,但卻絕不會做這種事,倒不是說他做不了,而是他太驕傲,尉遲寶琳這樣的人他根本不屑為伍。”

  “但是他卻願意與你為伍。”秦笙接口道,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問了下去“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們會成為朋友。”

  “其實,我也不明白。”薑沉舟似笑非笑的回道。他站了起來,揉了揉已經變得酸麻的雙腿,踱步來到了池塘前。

  眼前的池塘平靜的像一麵鏡子,滿天星光就倒映在鏡子般的水麵,星星像是落到了池塘裏。

  “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秦笙追問道。

  “怎麽認識的……”薑沉舟沉吟著,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拋向池塘,漣漪泛起,一池星光瞬間碎作萬千鱗光。

  光芒照亮了薑沉舟的臉,也照亮了他臉上淺淺的笑意。

  “說起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一邊和秦笙說著話,一邊想起了五年前的往事。

  他記得那是一個初春,當時他隻有十三歲。此前他身中蛇毒,因而沉睡了兩年。醒來的時候,師父就讓他跟著李畋師叔一邊學醫一邊調養身體。

  李畋師叔住在終南山附近,閑來無事之時,兩人就會去深山中采藥。終南山有很多難得的藥材,像什麽仙鶴草、龍葵、野山參、赤芍藥、川穹、蒼術應有盡有。

  那一日李畋師叔為了救一個病人而耽誤了時間,所以最後上山的隻有薑沉舟一個人。

  薑沉舟是清晨上的山,隻用了半天不到,他的籮筐裏已經裝滿了藥材,正當他滿足的背起籮筐,提著藥鋤準備下山的時候,一陣痛苦的鳴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鳴叫是從濃密的草叢裏傳出來的,裏麵正躲著一隻受傷的小鹿,它後背中了一支箭,看來是遇到了獵人。

  薑沉舟急忙把小鹿抱在身上,想幫它拔箭療傷。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小男孩出現在眼前。

  這個小男孩就是李缺!

  當時的他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手上提著弓箭。他出現沒多久,就有很多人跟了過來,這些人都是王府的隨從,其中就有紅發的歌舒炎烈。

  李缺盯著薑沉舟看了半天,質問道“你是誰,為何搶我的獵物?”

  薑沉舟解釋道“我沒有搶你的獵物,我是在救他,它受傷了。”

  李缺奇怪的看著他問道“救它?為什麽要救?你難道看不出它是一隻獵物。”

  薑沉舟道“也許對你來說它是獵物,可是它也是一條生命。”

  李缺怔了怔,沒有說話,從小生長在王侯之家的他當然不明白薑沉舟為什麽會這麽說。不等他開口,薑沉舟已從背後的籮筐裏翻出三顆手指粗細的野山參。

  “喏……這個給你。”薑沉舟把野山參遞到他麵前。

  “為什麽給我這個?”李缺遲疑著問道。

  “這三顆參能賣不少銀子,就當是換小鹿的錢。”薑沉舟一臉認真的看著他。

  李缺一把拍開他的手,反問道“你以為我打獵是為了錢?”

  薑沉舟也不生氣,他眨了眨眼,好奇的問道“我師叔說獵人打獵都是為了生計,不是為錢那是為什麽?”

  李缺哼了一聲,冷冷道“荒唐!打獵就是為了殺戮,就是為了主宰萬物的生死。說了你也不會懂的。”說著話,他突然變得滿臉殺氣,一把拉開了弓,箭頭對準了薑沉舟的眼睛。

  “把它交給我,不然死的就是你。”李缺狠狠威脅道。

  薑沉舟卻根本沒有退縮,反而把懷中的小鹿抱得更緊了。他沒有說話,一雙眼睛毫不畏懼的盯著李缺。

  山林寂寂,古木參天,悶熱的草叢深處時有蟲鳴之聲響起,李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舉著弓瞄準薑沉舟。其餘隨從連大氣都不敢出,有的人甚至不忍心再看下去,不自覺的轉過了頭,隻有歌舒炎烈緊張的盯著李缺,一雙手蠢蠢欲動似乎準備隨時阻止他。

  “原來是個傻小子,怪不得不怕死。”僵持了一會兒後,李缺突然放下了弓,不屑道“你可以走了。”

  薑沉舟抱著小鹿,背上籮筐就要走。

  “站住!”他剛轉過身,李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誰讓你把我的獵物帶走的。”

  薑沉舟轉過身,道“你不是說放過我們?”

  李缺冷笑道“本公子說放過你,可沒答應你把它帶走。”

  一聽這話,薑沉舟急了起來,他一把將籮筐扔在地上,不耐煩道“你到底想怎樣?”

  李缺顯然被他嚇了一跳,支吾著道“本公子……我……好,隻要你和我較量一番,贏了這隻鹿就是你的。”說著話,李缺扔下弓,卷起袖子躍躍欲試。

  可是薑沉舟卻道“我不想和你打架,師父說不能打架。”

  李缺指著小鹿要挾道“不打贏我,就不許你帶走它。”

  薑沉舟看了一眼小鹿,隻見它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看著自己,仿佛是在哀求自己出手相助。他歎了口氣道“那好吧,怎麽才算贏?”

  李缺道“隻要你能讓我開口求饒,就當你贏,反之也一樣。”他一臉自信,根本沒把薑沉舟看在眼裏。

  “不可……”歌舒炎烈趕緊勸道“世子乃千金之體,要是有什麽差池,我們如何向王爺……。”

  “不要說了。”李缺喝道“你給我退下,所有人都給我退下,我要的是一場公平的較量。”

  “是!”歌舒炎烈應道,他雖然不情願,但也隻能服從主人的命令。歌舒炎烈揮了揮手,帶著其餘隨從一起退到了李缺身後的三丈之處。

  薑沉舟已經把小鹿放在一邊的草叢,他也準備好了。

  李缺盯著他道“我們開始吧,事先提醒你一句,我不會對你留情的,所以你也不用留情。”

  薑沉舟卻搖了搖頭,歎道“你的戾氣太重了,這樣不好。”

  “要你管!”李缺怒喝一聲,已朝著薑沉舟衝了過去。在他看來,眼前的薑沉舟身體瘦弱,臉色蒼白,看起來隻是個鄉野孩子,根本不可能懂拳腳功夫。而他自己從小跟隨名師學武,要對付他簡直輕而易舉。

  薑沉舟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他看起來像是被嚇傻了。

  李缺衝到他麵前,一拳擊出,他打的是薑沉舟的腹部,腹部是人體防禦最薄弱的地方,隻要被擊中就會疼痛難忍,但卻不會致命。李缺本就無意傷害他,他隻想教訓教訓這個不識抬舉的野小子。

  可是他想錯了,就在他一拳擊出的時候,薑沉舟卻突然側身躲過,接著左手已抓住了李缺的手腕,另一隻手在他的腰上一按,李缺隻覺得自己突然不受控製的轉了個身,接著重重摔在了地上。

  薑沉舟上前扶起李缺,道“你輸了,我可以帶走小鹿了吧。”

  “我又沒有向你求饒,怎麽能算輸。”李缺站了起來,不服氣道“再來!”

  薑沉舟道“你這是耍賴你知不知道?”

  “什麽耍賴,一開始我就說了求饒才算認輸。”李缺回答得理直氣壯。

  薑沉舟歪著頭,眼睛看向上方,似乎是在回想李缺剛剛說過的話。

  “小心了!”李缺提醒道,再次出手。

  這一次他不再大意,而是更加謹慎小心,剛剛薑沉舟的一擊讓他心有餘悸,沒想到他還有點身手。

  兩個人很快已交手,李缺沉下心後,平素的訓練就體現了出來,使出的一招一式均是攻防皆備、張弛有度。

  一旁的歌舒炎烈不禁露出讚歎的神色。

  而另一邊,薑沉舟居然也不遑多讓,雖然他出手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在閃躲。但麵對李缺又快又狠的出手,他竟能遊刃有餘,一點也沒有怯陣的樣子。

  這個孩子也不簡單啊,歌舒炎烈暗暗想道。

  可是沒過多久,薑沉舟就開始喘氣,他的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李缺抓住了這個機會,趁著他喘氣的時候一腳飛出。

  砰的一聲,薑沉舟被踢倒在地。

  “認輸吧,你不是我的對手。”李缺看著他,得意的說道。

  “我……我沒輸……”薑沉舟一邊難受的捂著胸口一邊掙紮著站了起來“再來!”

  李缺忍不住皺了皺眉。

  很快,兩人又纏鬥在一起,隻不過他們的實力相差無幾,兩個人打了半天,雖然都自都有負傷,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認輸。

  現在,不但是薑沉舟,連李缺也已經累得大口喘氣。

  “這……這樣下去,我們可能永遠也分不出勝負……”李缺彎著腰,扶著一棵樹邊喘氣邊說道。

  “那你……要怎樣?”薑沉舟就在他對麵兩丈處,他也已經滿頭大汗。

  “下一次,誰……誰先倒地就算輸。”李缺建議道。

  “好……”薑沉舟應道。他抬起頭,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芒,飛快的朝李缺衝了過來。

  “你居然偷襲……”李缺來不及多想,一拳已揮了出去。

  薑沉舟中拳轟然倒地,隻見他的手上抓著一條蛇,那蛇身長三四尺,頭呈三角,全身花紋斑斕,顯然帶有劇毒。

  與此同時,薑沉舟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手腕上已多了兩個血口。

  為什麽他的手上……難道說……他是為了救我。看著他的手腕,李缺恍然大悟。

  “歌舒炎烈!”李缺著急的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