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作者:
向陽葵 更新:2021-01-17 02:30 字數:5760
第十六章
那邊珠珠跑遠了才停下,轉頭卻發現幼安沒有跟上來,瞬間慌了,又想起她不認路的毛病,連忙回頭找她。
幼安與周津延分別後,急著要去找珠珠,順著記憶中珠珠離開的方向,穿過一道宮門,瞧著腳上通往兩個不同方向的宮道,猶豫不決,又怕再逗留一刻,周津延反悔,跺跺腳隨便挑了一條路。
幼安著急,腳步飛快,拐過一道彎,卻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隻聽兩聲“哎喲”,被幼安撞到的珠珠險些沒有兜住懷裏的橘子。
幼安晃晃暈乎乎的腦袋,定睛一瞧,正是珠珠。
兩人齊齊鬆了氣。
“娘娘,您沒事兒吧?”珠珠擔心地問,剛才情況太險,她沒了主意,隻知道聽著幼安指揮。
幼安搖搖頭,眨了眨被淚水浸過酸澀卻分外清潤明亮的狐狸眼:“放心吧!我沒事。”
不待珠珠追問,她主動把珠珠懷裏的橘子拿了一些放進自己的袖兜裏,把橘子藏得嚴嚴實實的。
做完這些,兩人相視一笑,雖然過程難言,但總歸是收獲滿滿。
兜裏沉甸甸的橘香衝淡了幼安心頭的悶氣,以至於她回到冰涼涼的溫肅齋時,仿佛間都覺得沒有那麽冷了。
似乎是怕再出現什麽意外,惜薪司的宦官午後就把炭火給她們送來了。
原先鹹安宮幾個嬪妃的木炭柴火等份例都歸置在一個大庫房內,大庫房西北靠窗戶的那一角便是幼安的,但現在那塊地被雪水浸濕,再不好放不能沾水的木炭,淑貴太妃就另給她在後罩房裏開了一個小庫房存放木炭。
那庫房小,勉勉強強才能將紅籮炭和黑炭都放進去。
惜薪司這次過來的除了兩個低階的小宦官,還有一位掌司,珠珠認出這人便是上午在王德安跟前嘀嘀咕咕說悄悄話的那位。
這位掌司在王德安剛當上惜薪司掌印時就急匆匆地認他做了幹爹,改名王銀。王銀身材瘦小,麵色灰敗,佝僂著背,賊眉鼠眼地四處張望,不免讓人心生不喜。
幼安從正殿謝過淑貴太妃出來時,珠珠也帶著惜薪司的人從後罩房過來,不過她瞧著珠珠好像有些不高興。
王銀上前殷勤地問安:“小的給太妃娘娘請安。”
幼安擺手讓他起來,低頭看正殿的石階,準備下去。
王銀見此,湊到她身前,抬起手臂讓幼安搭著做扶手。
幼安還沒有反應過來,珠珠就已經飛快地擠到她們中間,攙著幼安的手臂扶她下台階,轉頭朝王銀假笑一聲:“不勞煩公公了,我來吧!”
王銀隻能被她擠到一邊,幹笑兩聲。
幼安不明所以的在珠珠的護佑下往溫肅齋走。
那王銀跟在她們後頭,說:“知道上回害您受了罪,這次的紅籮炭都是我們掌印親自挑選的,您放心都是最好的那一批。”
“替我謝過你們掌印。”幼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朝他道了一聲謝。
王銀像是看癡了一下,動也不動的盯著幼安。
珠珠瞧了心裏犯惡心,想起被王德安摸過的手背,恨不得讓他們惜薪司的人趕緊走,但理智又告訴她,不能得罪他們,尚在寒冬,惜薪司有的是機會給她們穿小鞋。
隻能故意提高音量:“想必惜薪司這幾日繁忙,公公的心意咱們娘娘心領了,這會兒就不耽誤掌司了。”
王銀被她突然放大的聲音叫回神,笑著點頭:“那小的也不打擾娘娘了。”出去時還被門檻絆了一跤。
珠珠站在門口,看他們走出鹹安宮才回來。
“珠珠你怎麽不高興了?他們惹你了嗎?”幼安撐著軟軟的下巴,好奇地看著珠珠。
幼安黑白分明澄澈見底的眼睛,讓珠珠不好意思將那些話說出口,她泄了氣,說:“他們惜薪是的宦官身上帶著一股熏鼻的炭味,我怕您聞得不舒服。”
難怪方才王銀一靠近,珠珠就擠過來,幼安心裏感動,雙手抱拳,朝她拜拜:“多謝珠珠。”
珠珠無奈地笑了笑。
幼安很快就把這個小插曲拋諸腦後,急哄哄地讓珠珠點上炭盆:“雖然天還沒有黑,但第一日,可以稍稍放縱一下的,是不是?”
珠珠怎麽會不答應呢!
不僅燒了炭盆,還往袖爐裏揀了兩塊木炭再添上一塊香片勉強可以當做香炭餅,蓋好爐罩放置幼安手裏。
幼安這才想起,她竟然忘了謝周津延把袖爐送給他,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總要謝謝的,幼安有些懊惱。
這隻袖爐製作上等,放著炭火觸手並不覺得燙人,珠珠笑著說:“也不知是出自哪個製爐大家之手。”
“等有機會,你去問問督公啊!”幼安暖著手,說的很認真。
那還是不了吧!珠珠趕忙搖頭,她唏噓地歎了一聲,直到現在珠珠還是不太敢相信這隻袖爐竟然是周津延送給幼安的。
幼安被她楞忪的表情逗笑,靠著被子嘻嘻直樂。
珠珠坐在杌凳上看幼安,很是無奈,思忖著,瞳孔忽然放大,慢慢地坐直了,像是想起什麽一樣。
那位督公對待她們娘娘好像有些特殊,借肩輿送袖爐,還有上午輕易揭過她們摘柿子一事,似乎都顯得過分仁慈了。
珠珠在宮裏時間不短了,周津延的事跡早有耳聞,他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啊!
這時幼安挪到床沿邊上,趴在那兒剝橘子吃,似乎吃到了一隻酸的,整張小臉都擰到了一塊,皺巴巴的,珠珠想笑。
但幼安很快又若無其事管理好表情,撥開一瓣抬高手臂遞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珠珠,你快嚐嚐,這隻橘子好甜吶!”
珠珠明知道這是瓣酸橘子,但被幼安這般哄著,誰又能拒絕呢!她伸手接過來。
幼安眼巴巴望著她,似乎在催促她,嘴角卻是克製不住的上揚,帶著惡作劇即將成功的得意。果然等她咬到嘴裏後,幼安眼睛都在發光。
珠珠酸到打了個冷顫,真刺激!
笑過之後,似乎怕珠珠生氣,幼安討好地把茶盅遞給她:“快喝一口!”
她還強調了一句,“不是我的橘子茶。”
珠珠心都軟了,喝著她親手遞過來的茶,又在發愁。
皇宮就是一座大染缸,豺狼虎豹數不勝數,一不小心就會著了道,而她們娘娘就像隻誤入其中的剛出生的小狐狸幼崽,生得上蒼偏愛的美貌,卻又手無縛雞之力,真不知幸運還是厄運。
想必隨著日子越長,幼安的美好就越發招眼,不知到時候該如何是好。
珠珠胡思亂想中,幼安又忍不住吃了一瓣酸橘子,把自己酸得齜牙咧嘴的。
珠珠嗔道:“娘娘這是做什麽呢!”
“好爽!”幼安眼角閃著水光,灌了一大口她的橘子茶。
真是……
珠珠深怕遲早有一日,她會把自己玩壞。
“這又甜又酸的,您可受不了刺激。”
幼安乖乖受訓,不管珠珠說什麽,她都點頭。
*****
王銀回到內府時,正堂剛散場。
周津延今日特地來內府,就是為了安排大年節的事務,與眾多掌印們在堂內坐了兩個多時辰。
王德安萎靡不振地出了正堂的門,巧好看見王銀鬼鬼祟祟朝他們這邊望,瞬間精神了,心中一喜,竄到邊上拎著王銀的領子到一旁,迫不及待地問:“如何?長得怎麽樣?”
王銀頭點得飛快,豎起了大拇指:“小的沒見識,還沒見過比容太妃還漂亮的。”
周津延冷著一張臉快步往外走,忽然聽到一個名號,腳步微頓,轉頭看看聲音的源頭。
王德安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心中不滿,滿臉的不高興,抬頭卻看到了一雙駭人的鳳目。
一個激靈,瞬間變換了臉色,浮腫肥胖的身軀抖動,給他行了一禮:“督公慢走。”
周津延回頭,給孟春使了個眼色。
孟春頷首。
等周津延的背影消失了,王德安才收起諂媚的笑容,一巴掌拍向王銀的腦袋:“有什麽話不能過會兒再說!”
王銀連連稱是:“您說的是,是小的沒有眼色。”
王德安正了正衣帽,大搖大擺地回了惜薪司:“進屋給你爹我捶捶背。”
*****
夜深人靜,英華殿佛台燭光閃動,佛像前的蒲團上跪著一位身形豐滿的女子,忽然大殿殿門被人推開,一道敦厚的身影閃進來,躡手躡腳地朝蒲團走去。
女子似乎沒有一絲察覺,任由來人走到她身後將她抱到懷裏。
這時女子才有了反應,不過也隻是配合地倒在來人懷裏,在燭光的照耀下,看清女子的麵龐,這人分明就是康太嬪。
康太嬪勾著趙亮的脖子,笑得風情萬種:“這幾日印綬監事情很多啊!”
趙亮摟著她,急不可耐地親上她的脖子,粗喘著氣:“這是自然!”
“想必等皇帝,封寶之後,你就空閑了。”康太嬪仰著脖子,臉色冷淡,卻故意做出難耐地聲音,說話斷斷續續的。
“到時候臣就多陪陪娘娘。”趙亮猴急似地拉開她的衣服。
康太嬪攔住他的手:“這可是佛堂!”
趙亮捏著康太嬪的臉:“娘娘既然不想,叫臣來做什麽?”
康太嬪臉色變了變,想到一會兒要他幫忙的事情,嬌笑著指指佛像,說:“這不是擔心嘛!”
趙亮毫不在意,動作越發張狂:“何必管那麽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們這些人便是沒了根,腦子裏的那些齷齪事兒也不會少,更何況懷裏的人是皇帝的女人,是平時高高在上的主子,現在還不是要匍匐在他身上,哄著他這樣的閹人!
趙亮隻要一想,渾身就開始發燙激動,即便是無法做全乎,過過手癮也是好的。
康太嬪聞著他身上的氣味,咽下作嘔的衝動,由著他肆意妄為,眼裏一片死寂。
半刻鍾後,康太嬪攏好身上的衣服,看著趙亮。
趙亮滿臉春風得意,從懷裏掏出一盒胭脂:“這可是內府新供的上等胭脂,我特地給娘娘要了一盒。”
康太嬪滿意地收下,把玩著胭脂盒,裝作閑聊似的,不經意提到了周津延。
那趙亮瞬間變了臉色,謹慎地抬頭看了看殿外,低聲說:“你打聽這些作甚?還是你看到什麽了?”
趙亮一反剛才的作態,十分嚴肅:“娘娘還是少打聽那位的事情,仔細引火燒身,那位可不好惹。”
見他避之不及的慫包樣子,康太嬪心裏一陣兒厭煩:“人家隻不過好奇嘛!不過我的確是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康太嬪討好地摸著他的手,眼裏充滿著向往,看著他:“我就是想幫幫你,若是真的,你或許可以通過這條線,搭上督公,你想想他手下的孟春不過和你一樣都隻是掌司,可他瞧著多風光,哪像有你三分辛苦。”
趙亮哼笑一聲:“臣豈敢與孟春公公相提並論。”不過他嘴上雖是這樣說著,但心思卻活絡開。
等周津延坐上司禮監掌印之位,那孟春保不準能混個秉筆太監,這日後相見,可大有不同了。
“娘娘仔細說說。”趙亮思前想後,還是不想放過這個好機會。
康太嬪放心了,總算沒有白來這一趟,也沒有枉費她這一番“犧牲”,她用手抵開趙亮又湊過來的頭,輕聲說:“時辰不早了,宮門要落鑰了,下回再來嘛!”
趙亮聞言心存顧忌,不甘心地放過了她。
片刻之後,康太嬪從大佛殿出來,與在門口幫她們望風的宮女一起回了鹹安宮。
回屋前特地看了一眼對麵的溫肅齋,溫肅齋的窗戶上隻透出一絲暗淡的光芒,康太嬪不屑地哼了一聲。
溫肅齋內安靜沉謐,隻有外殿還上著一盞落地燭台。
燭台旁擺了一張長榻,上麵臥著珠珠。
往裏走,床幔低垂,架子床上棉被輕輕地起伏著,被棉被蓋得嚴嚴實實的幼安眉目舒展,燒盡炭火的精致袖爐被她擺在方枕旁邊。
窗外風雪交加,她酣睡入夢。
*****
而此時周津延剛從宮中回到靈境胡同,等沐浴過後,已是半夜三更,但是他還是披著狐皮大氅去了一趟書房。
“……申時三刻,惜薪司的王銀帶著兩個長隨去了一趟溫肅齋,送容太妃的份例,大概兩刻鍾後便回去了,中途沒有出現什麽意外。”孟春說道。
周津延食指在案上敲了兩下:“繼續盯著,有什麽事,立刻來稟。”
孟春應聲。
“回去歇著吧!”周津延緩了語氣。
“這就回,”孟春點頭,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說道,“撫州知府送來節禮,有一筐南豐甜橘,可要給您留點。”
下頭各州知府年年都會準時送上節禮,周津延每次都讓他拿去給底下的兄弟們分了,這會兒孟春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白日裏的那隻爛橘子。
周津延抬手抄起案上的一份暗報,往他身上丟去,冷聲道:“把這封處理完了再回去。”
孟春絕望地抱著暗報,看著周津延氅衣翻滾,瀟灑離開的背影,哀嚎一聲。
他想不通那隻橘子到底是哪裏來的,孟春苦兮兮地翻著暗報,勵誌要改變自己多嘴的毛病。
周津延回到臥房,手指搭上大氅的係帶,頓了頓,輕嘖一聲,又開門走出去,回到書房。
孟春大驚,以為他還不願意放過自己,剛準備求饒,就聽周津延低聲囑咐。
孟春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周津延煩躁地問:“聽見了!”
孟春從中聽出了一絲難得的老羞成怒,驀地高興起來:“您放心,事情保證幫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周津延變扭的“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孟春興奮地搓搓手,心裏有個猜想,那隻橘子怕是大有來曆,說不準就是與她相關。
第二日,幼安醒來,正坐在被窩裏發呆醒神,正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陣極快的腳步聲從門口逐漸傳來。
珠珠一臉驚慌地走到床前,看著幼安,不知從那兒開口。
幼安被她嚇住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們的木炭被人盜了!”珠珠的話,把幼安的心髒砸得稀碎。
“啊!?”幼安覺得天都塌了。
“不是,不是!”珠珠發現她的話有太大的歧意,改口道,“是黑炭被盜了!”
幼安高高懸起的心隨著她的話平安降落,不是紅籮炭就好!隻不過那個賊是不是有點兒傻。
珠珠又皺眉搖頭,一臉說錯話的模樣。
幼安深吸一口氣,捂著心髒:“珠珠,你別嚇我,你知道的,我經不起嚇。”
珠珠歉疚地點點頭,坐到床邊拉著幼安的手,小聲說:“黑炭全部被人盜走了是不錯,但又多了一堆紅籮炭,我粗粗估量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斤,和昨日新送來的紅籮炭堆差不多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必定有什麽陰謀,珠珠愁死了:“娘娘,你說我們要不要告訴淑貴太妃,或者太後。”
幼安聽完這一切,輕咳一聲,她大抵知道是什麽情況了,她不好意思看珠珠,訕訕地說:“我可能知道是誰做的。”
“嗯?”珠珠驚了。
幼安尷尬地笑了笑,滿眼複雜:“應當不是小偷,是,是周督公換的。”
她也很迷茫,那時周津延都說不同意和她換了,怎麽今早又和她換了?他怎麽這般反複無常啊!
幼安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珠珠不知道怎麽說,隻能感歎一聲,原來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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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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