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作者:向陽葵      更新:2021-01-17 02:30      字數:3902
  第十一章

  一尺高的短榻與火爐相鄰,月白色的馬麵裙鋪灑地屏,朦朧的燈火籠罩幼安,深藍色的冬襖勾出玲瓏的曲線,她胳膊彎曲搭在扶手上充作軟枕,眉眼精致如畫,粉麵嬌腮似桃花,周津延想起前日新得的那幅前朝名家所作的仕女畫,畫中美人不及她半分。

  冷風卷著雪花飄入屋內,榻上那人細眉慢慢皺起。

  周津延這才跨過門檻,進了屋。

  屋內隻聽到周津延的腳步聲。

  寒氣將幼安吹醒,幼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昏花的視線裏一團繡在膝處的蟒龍紋越發清晰。

  很眼熟的樣式,墨青色的緞料,大片的蟒紋,玉革帶束腰,和一張熟悉的麵孔,幼安忽然一驚,猛地坐起來。

  周津延抬手解開賜服外披著的貂皮鬥篷,隨手丟至架在火爐上的熏籠上:“太妃娘娘醒了?”

  鬥篷沾滿風雪,猛一抖動,又一陣寒氣襲來,幼安打了個寒顫,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想來她是瘋了吧,竟然在這兒睡著了。

  局促不安地站起來,小手緊張地握成小拳頭擺在身側:“督公。”

  周津延唇角勾出笑,走至牆壁前的書案後,瀟灑落座,目光掃過她,抬手:“坐。”

  幼安倒是聽話,扶著扶手重新坐到矮榻上。

  不過幼安剛醒來,身體跟不上意識,她身子骨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情不自禁地往後靠著圍屏,因她自個兒技術不精,盤好的發髻鬆鬆散散地掛在肩頭,染著暈紅的麵頰印刻上雲肩的花紋,整個人看上去慵懶嫵媚。

  垂涎欲滴的紅唇微微張著,胸口浮浮沉沉,自有一番曖昧的情態,偏她漂亮的狐狸眼裏又是惶恐不安的。

  周津延覷了她一眼,薄唇抿緊。

  幼安歪歪頭,看他,奇怪他為什麽不說話,光盯著自己瞧,接著就看他忽然放鬆地往後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扯了扯衣領,上下打量著她。

  幾乎是一瞬間,幼安察覺到不對勁,趕忙坐正挺直了腰板,暈紅的麵頰像是染了胭脂一般,紅透了。

  她指甲掐著手心,讓自己隨時保持清醒。

  尷尬得隻能朝他笑笑。

  周津延舔了舔嘴角,哂笑一聲,剛準備開口,這時門口傳來動靜。

  孟春的到來打破怪異的氣氛,他恭敬地呈上茶水,拜過周津延和幼安又出去了。

  周津延也不同她計較,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幼安繃緊的肩膀一塌,鬆了一口氣。

  周津延道:“太妃說說今晚的情況吧!”他這樣倒是沒有多嚴肅,淡淡的語氣像是閑聊家常一般。

  幼安連忙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從她們用光了紅籮炭到惜薪司換了新規矩導致她們隻能用濕了的黑炭,事無巨細,一一講起。

  她的侍女已由西廠一位掌班審問過,周津延看過供詞,再聽一次,竟沒有覺得厭煩,目光落到她嫩生生的小臉上,幼安眉眼生動:“誰知守夜的公公們來的這麽快,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就這樣了,接下來的事情,督公都知道的。”

  周津延想起穿過人群,看到她裹著棉被的狼狽的模樣,真是令他詫異到以為看錯了人,周津延方覺每每見到她,她好像都是十分慘淡的模樣。

  她好像根本就照顧不好自己。

  “所以這件事,就是一個誤會,我們沒有做壞事。”幼安小心翼翼地解釋,然後觀察著周津延的臉色。

  她和她的宮女說的倒是一樣,炭盆也有人查過,沒有問題。周津延明白今夜這場鬧劇真如她們所說純粹是意外。

  周津延隨口問她:“黑炭隻今夜用過?昨兒前兒沒燒炭?”

  幼安沒說自己聞著黑炭胸悶氣短,隻小聲說:“紅籮炭用完之後,就沒有再燒別的木炭了,黑炭的味道不好聞。”

  嬌氣的明明白白,周津延扯了扯薄唇,端起杯盞抿了一口茶:“前幾日也不比今日暖和。”

  幼安自然知道啊!可是那有什麽辦法呢!她就是聞不了黑炭的味道,今晚燒黑炭也是因為她怕珠珠凍壞了,幼安看著周津延,眼睛忽然一亮,心裏算盤打得直響。

  周津延一眼看破她的小心思,指指她跟前的熏籠,不鹹不淡地道:“我不缺木炭。”

  幼安自然知道他不缺,畢竟這間空屋子都奢侈地燒著紅籮炭,幼安酸溜溜地想。不過他不用,他屬下們也許需要啊!

  “不是白送,是和您換,三百斤黑炭換五十斤紅籮炭。”

  “他們也不缺。”周津延說。

  “好吧!”幼安有些失望。

  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死心:“三百斤黑炭換三十斤紅籮炭也不行嗎?二十斤也可以!”

  周津延想幸而紀家如今當家的是她兄長,否則怕是要不了幾天她家就被她敗光了,周津延端起杯盞掩飾忍不住抽動的嘴角。

  他不說話,幼安隻當他不同意了,撇撇嘴,歎了口氣,幽幽地瞅著他:“夜裏茶喝多了會失眠。”這就一會兒,她懷疑他那隻大茶壺裏的茶都被他喝光了。

  她不說還好,她非要提這一嘴,清脆的一聲,周津延把杯盞重重地擱在了案幾上,瞪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是他想喝了嗎,嘴裏全是喝了她宮裏的茶留下的詭異味道,濃茶都壓不下去。

  回味起那股味道,周津延咬緊牙齒,骨節分明的手死死地握緊杯壁,又喝了一口濃茶。

  幼安莫名其妙地皺眉,瞪她做什麽?

  不聽她的勸,那就算了,反正到時候睡不著的也不是她。

  這回兒已經到了深夜,幼安眼皮子開始打架,她努力睜大熬紅了的眼睛,試探地問道:“督公還有旁的要問的嗎?沒有我就想回去了。”

  周津延手掌握拳抵住薄唇,輕咳一聲,他該問的都問的,擺手,表示她可以走了。

  “那隨我一起來的宮女呢?”幼安還惦記著珠珠。

  “找孟春。”周津延眉宇緊蹙。

  聽這凶巴巴的語氣,幼安不知怎的就安心了,想來珠珠也沒有出事,也不指望他相送,站起來微微欠身,轉頭就走。

  走到一半,忽而腳步微頓。

  周津延握著杯盞把玩,嘴裏全是濃茶的澀味,嗓音有些低沉:“舍不得走了?”

  幼安裝作沒聽到他的陰陽怪氣,轉身望著他:“我把督公的袖爐帶來了。”

  出門前,就想著帶在身上,尋個機會還他。

  周津延原本就沒打算要她還,不過一個袖爐罷了。

  但幼安卻是不放心地走回來,站在短榻前,發現袖爐不在上麵了。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把它提在手裏拿過來了,怎麽就消失了呢?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饒有興味盯著她的周津延,臉頰熱騰騰的,他不會以為自己是故意弄丟,不還的吧!

  她喃喃地說:“我沒有騙你。”

  周津延貌似貼心地道:“無礙。”

  他越這樣說,幼安就越著急,紅著眼眶,執拗且認真地說:“是真的。”說著蹲下身,跪在地屏上,幹淨的手掌也撐著地屏,歪著腦袋在短榻下方掃視,果然,那袖爐就在靠著牆壁的塌腿前。

  幼安想,這可能是她在打瞌睡的時候,無意中碰到,掉到地上滾到裏麵的。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仰著嬌豔的麵龐,眼睛彎彎的,笑起來露出貝齒,擼起袖子,胳膊探進去:“就在裏麵,我才沒有騙你,等我您拿。”

  周津延扶額,似乎無奈輕笑了一聲,起身繞過案幾,快步朝她走過來。

  “馬上就拿到了。”幼安。

  周津延彎腰,手掌握著她細弱的胳膊,低聲道:“起來。”

  幼安賴在地上不起來,還有些嫌棄他擋住光了,推搡著他。

  就在周津延要鉗住她的臂膀,強製拉她起來的時候,她“哎呀”一聲,摸到了。

  周津延鬆開她的胳膊,拎了拎下擺,半蹲著看她。

  她呼呼喘著氣,麵上帶著潮紅,好像累極了,白到晃眼的半截小臂露在外麵,紅了一片,甚至還沾了灰。

  髒兮兮的小手捧著袖爐,抬起來,挑挑黛眉,十分神氣:“喏!”

  因著袖爐是按周津延手掌大小定製的,托在她手裏,顯得格外的大。

  周津延低頭笑了笑,拿出絹帕遞給她。

  幼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袖爐,袖爐上的玉石蒙了一層灰,她明白過來,他是要自己把袖爐擦幹淨再還給他。

  她接過潔白的絹帕,蓋到袖爐上,小心仔細地擦了擦,又認真地觀察了袖爐,沒有一絲損害,她才放心。

  周津延皺眉,莫名有些氣惱,真是個傻子。

  他不客氣的把袖爐拿回來,握著她的胳膊,把她拽起來。

  幼安胳膊被他弄得生疼,但以為他在生氣,自知理虧,不敢吭聲,歪著腦袋看他的臉色:“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要不然,我還你一個,好不好?”幼安賠著笑。

  周津延完全不知道她這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

  周津延“嗬嗬”兩聲。

  幼安窘迫的把自己袖子拉好,也是,她現在連炭都用不起,怎麽還他,不過:“你放心,我哥哥有錢,很有錢!”

  紀家祖上富足,她們這一支雖然是旁支,但也分得不少家財。

  “督公若是不信,可以親自去一趟我家,明蕪巷紀家,您拿我親手寫的書信給我哥哥看,我哥哥肯定會拿錢給您,不會賴賬的。”

  要是他真去了紀家,那可就誤會大了。

  京城人家最怕的就是西廠上門,周津延今日去了紀家,保準第二日西廠抄沒紀家的消息便會傳遍京城。

  周津延一時失語,瞥了眼跟在他身後的小尾巴,低聲道:“不必。”

  “好吧。”幼安咬著唇瓣,糾結的點點頭,指指屋門,“那我走了。”

  周津延盯著她的背影,她發髻散亂,長襖手肘處兩團汙漬,衣服皺巴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出了什麽事。

  幼安打開屋門,一股刺骨的寒風夾著冰粒往臉上打,砸得她臉疼。

  她驚呼一聲,捂住臉,往後退了一步。

  周津延快步過去,把她拉到身後,一眼望去,竟看不見對麵的屋子,不知何時天空中開始下軟雹,砸在地上聽見碎響。

  周津延單手闔上門,轉身低頭看幼安。幼安白嫩的小臉被她的髒手揉得黑一道,白一道,真是可憐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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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也有小紅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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