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 章
作者:綠藥      更新:2022-02-02 16:19      字數:3605
  【第八十二章】

  沈茴不敢置信地望著裴徊光, 裴徊光熟視無睹她的驚駭,將撕下來的裙子布條塞給沈茴, 然後再次把手遞到沈茴麵前。

  他說笑吧?

  沈茴心裏這樣想著, 默默接過他遞來的藍色布條,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裴徊光掌心傷口附近的血跡,然後再動作輕柔地為他包紮。

  默默將裴徊光的手包紮好, 沈茴剛將裴徊光的手放下, 轟然的雷直接劈下來。炸響之音,讓沈茴打了個哆嗦。她抬頭朝窗戶望去, 窗戶開了半扇。

  傾盆大雨如灌澆, 嘩啦啦。傾斜的雨線灌進廟裏。

  沈茴趕忙小跑著過去, 費力將窗戶關上。她動作雖快, 卻還是讓灌進來的雨水打濕了身上衣。

  沈茴低頭望著胸口, 衣服料子不顯水漬, 看不出來什麽,雙手壓在胸口,卻能感受到濕潮一片。

  “過來。”裴徊光忽然開口。

  沈茴轉過頭去, 就發現裴徊光不知何時將廟裏的長木凳當了柴, 在廟正中生起了火。沈茴轉回頭望了眼慈祥的菩薩, 才走向裴徊光, 在他身邊坐下來, 烤著火。

  不多時, 寺廟外麵響起嘈雜的腳步聲。

  初時, 沈茴還以為是順年和順歲過來了。可再聽一耳,沈茴便知來者不是順年和順歲。即使外麵傾盆大雨,他們兩個就算再怎麽焦急, 也不會是這樣淩亂無禮的腳步。

  難不成又是要刺殺裴徊光的人?沈茴不動聲色地朝裴徊光身邊挪了挪, 靠得他更近一些。

  外麵的人推門進來,老老小小,瞧上去像一大家子。一位鬢髪皆白的老嫗,一個中年男子,兩個十六七的年輕姑娘,還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這一大家子的人看見廟中的沈茴和裴徊光,明顯愣了一下。中年男子笑著開口:“避雨,避避雨!”

  一家人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尋了個角落坐下。他們坐下沒多久,小孩子開始抱怨這雨有多煩人。然後兩個姑娘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這廟這樣小,沈茴不需要故意去聽,那兩個年輕姑娘的話輕易飄進她的耳中。沈茴隨便聽了聽,就將這一家子的事情聽了個大概。

  這一家人住在距離容陽不遠的小鎮子,平時經營一家包子鋪生活。可當地的一個地方官看中了姐妹兩個中的姐姐。一家人不想好好的女兒送過去被欺負,也惹不起當地的官員,隻好放棄經營了十幾年的鋪子,全家連夜離開小鎮,打算換個地方生活。

  “都怪我連累了大家……”姐姐低著頭,很難過。

  妹妹說:“姐姐不要這樣講,咱們都是一家人!”

  “螢塵……”姐姐紅著眼睛,拉著妹妹的手,千言萬語堵在喉間。

  先前一直抱怨這場雨將一家人澆成落湯雞的小男孩,換去臉上的不耐煩,擺出笑臉來,說:“姐姐放心,等我長大了也當官兒!到時候就能保護姐姐了!”

  沈茴低著頭,望著徐徐燃著的火焰,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起的日子。她自幼生活在江南,除了長兄,其他人倒是常年生活在京都。兄弟姐妹四個人一年中聚少離多。即使相聚的日子不多,可畢竟血濃於水。

  沈茴又不僅想到了家人。當地官員欺壓百姓,何嚐不是朝廷的不作為。她出身好,沒有吃什麽苦頭,可普天之下更多的人是尋常百姓。天下不太平,苦得是尋常百姓,讓他們中的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這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時,雨便幾乎歇了,隻零星落著雨滴。避雨的一家人明顯急著趕路,也不等外麵的雨徹底停下來,就離開了小廟,繼續趕路。

  他們走了之後,沈茴還是望著徐徐燃著的火堆愣神。

  裴徊光瞥著她,問:“娘娘又在瞎琢磨什麽?”

  過了許久,久到裴徊光以為沈茴不會開口時,沈茴說:“我前十歲困在閨房裏,連下床都極少。除了家人與大夫,我見不到外人。我總是好奇窗外的天下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我讀好多好多的書,想從浩如瀚海的書籍中認識外麵的天地。慢慢的,山河湖海天地萬物,便真的從書籍中走出來,在我心裏有了模樣。”

  沈茴停頓了一下,才再開口:“可是書上都是騙人的。什麽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都是騙人的。我從房中走出來,見到的人與事與書中完全不一樣。”

  沈茴轉過頭來,望向身側裴徊光的眼睛。她問道:“為什麽會這樣呢?我還可以見到大齊的繁榮盛世嗎?”

  “不會。隻要咱家還活著,大齊就不可能有這一天。”裴徊光的語氣一點溫度都沒有。

  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清正廉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這天下,曾經有過,以後也會有,但是大齊永遠不可能。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複,可沈茴聽裴徊光親口說出來,眸中還是忍不住黯然下去。那不該出現的失望,還是悄悄爬上心頭。

  沈茴別開眼。

  外麵的雨徹底停了,簷下的雨滴卻仍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沈茴望著不遠處案桌上的一塊石頭。那塊石頭上,沾了一點血跡。沈茴怔了怔。她收回視線,將目光移到裴徊光受傷的手上。

  感受到沈茴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裴徊光抬抬眼,對上沈茴的目光,露出詢問的意思。然後,他便眼睜睜看著前一刻還一臉黯然失落的小皇後,慢慢勾起眼尾,展露笑顏。

  她這樣笑時,簡直要人命。

  裴徊光“嘖”了一聲,睥著她:“娘娘又想耍什麽小聰明?”

  沈茴湊過去,將輕輕的吻,落在裴徊光的唇角。她抬起眼睛來,將裴徊光的樣子印進眸底,然後勾勒出千嬌百媚的笑靨。

  裴徊光捏著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語氣聽不出情緒:“娘娘又偷喝果子酒了?”

  沈茴沒答話,反而是捧起裴徊光捏她下巴的手。她捧著他的手,望著他的眼睛,再吻一吻他修長的指。然後,她將裴徊光的手放下來,軟下了身子,枕在他的膝上,明澈的眼眸望著徐徐燃著的火焰。

  裴徊光皺眉,審視著伏在膝上的纖細身影,不由將手搭在沈茴的腰上。

  隻要你活著,大齊就成不了太.平盛世。

  那麽,如果這天下不姓齊呢?

  沈茴抬手,嬌手覆過去,纖細的手指穿進裴徊光的指縫,在裴徊光的漆眸審視下,主動與他十指相扣。

  她不是第一次冒險了,自入宮,一直都是走在懸崖峭壁邊緣,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一個不小心跌下去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又怎懼再賭一場。

  既然你為盛世阻,而我又無除掉你的能力。

  那麽,為何不試一試降你為臣。

  更何況,這世間不會有比你更鋒利的刀。

  沈茴望著遠處案桌上染血的石頭,慢慢彎唇。

  再強大的敵人都有會弱點。我已經是你的弱點了,不是嗎?

  裴徊光慢慢品著沈茴的細微不尋常,他抬抬眼,望向不遠處案桌上的石頭。

  哦,原來露餡了啊。

  裴徊光皺皺眉,繼而嗤笑了一聲。

  那又,怎麽樣呢。

  裴徊光俯下身來,咬咬沈茴的耳朵尖。雙齒相扣,輾轉磨咬。

  ·

  二月十二,花朝節這一日,裴徊光帶著沈茴到了雲洲鎮。

  馬車停下來,坐在車裏的沈茴和裴徊光卻並沒有下來。

  順年和順歲詫異地回頭望過去,隻見車門上隱約映出裏麵兩個人交頸的影子。順歲和順年趕忙收回了目光。

  裴徊光手掌沿著沈茴纖細的腰身撫過,壓著她的腰封,將玉帶扣好。他滿意地點點頭,說:“不錯,有個小郎君的模樣了。”

  一直貼在沈茴臉上的醜陋疤痕撕去了,可她卻換上了一身霜色的男兒裝。沈茴輕咳了一聲,壓低聲音,故意用低沉的語調開口:“我真的像個富家小少爺了?”

  裴徊光理了理她的衣領,敷衍似地說:“差不多。”

  沈茴不太相信,她推開車廂的門,去問外麵的順年和順歲。

  順年和順歲回頭,望著沈茴,呆了呆,才誇讚他像極了嬌養長大的富貴人家小少爺。隻不過,實在是太過分俊俏了……

  的確,沈茴和裴徊光下了馬車,走進人群裏,立刻引來了無數的目光。這些目光看得沈茴不太自在。若是女兒身時,這些目光足夠冒犯,可偏偏她現在假扮公子哥兒。

  忐忑之餘,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在話本子裏,看過的那些女扮男裝的故事。

  怎麽才會更像一點?

  沈茴環視四周,看見裴徊光手裏的折扇,她趕忙將裴徊光手裏的扇子搶過來,“啪”的一聲展開折扇,放在胸前,慢悠悠地扇著。

  裴徊光輕笑。他湊到沈茴耳邊,低聲說:“剛開春,還沒到扇扇子的時候,耍帥過頭了。”

  沈茴一怔,鬧了個紅臉。她急忙將手裏的折扇合上,塞回給裴徊光手裏,在心裏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咦,那你手裏握著把扇子就不奇怪了?”

  裴徊光全當沒聽見,指了指前麵:“前麵在拜花神。”

  今日是花朝節,雲洲鎮地方不算大,卻很熱鬧。家家戶戶幾乎都跑出來熱鬧過節,拜祭花神,祈求新一年的風調雨順。

  沈茴擠著人群穿過石橋,望向被百姓祭拜的花神象

  花神象兩側有很多商販,正在叫賣著。

  最為顯眼的,莫屬花神象不遠處的那株掛滿五色彩紙的祈願樹。

  沈茴快步走過去,在樹下的攤販買了個紅紅的燈籠。小販坐在木梯上,待沈茴付了錢,他立刻踩著木梯上去,將沈茴選的紅燈籠高高掛在樹梢。

  沈茴仰著頭望著隨風飄動的紅燈籠,閉上眼睛誠心許願。

  裴徊光可還記得,沈茴說要為他許一個願望。他沒有上前,隔著懸掛在架子上等人挑選的搖晃紅燈籠,望著認真許願的沈茴。

  等沈茴睜開眼睛,裴徊光才一邊朝她走去,一邊開口:“許了什麽願望?”

  風將兩個人之間懸掛的紅燈籠吹得擺來擺去。沈茴歪著頭,避開晃動的紅燈籠望向裴徊光彎起眼睛:“許願你能改邪歸正,當個好人。”

  裴徊光笑了。頗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有些人,活該下地獄。根本無法改邪歸正。

  他走到沈茴麵前,牽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沈茴望著不遠處的賣糖小攤。

  “逛窯子啊。要不然為何給你穿男裝。”

  沈茴愣住了,裴徊光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