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 章
作者:綠藥      更新:2022-02-02 16:18      字數:3611
  【第四十二章】

  沈霆望了一眼橋的方向。聆疾側著身, 已經從擁擠的人群裏走下了橋,消失在視線裏。

  “父親?”沈鳴玉去拉父親的衣角。

  “能。”沈霆笑著說, “六年後, 我的鳴玉會比聆疾還厲害,揍得他認輸。”

  沈鳴玉開心了。她去牽屬於自己的小馬,沈霆卻並沒準, 沈鳴玉剛開始學騎馬, 沈霆擔心小黑鬧脾氣她掌控不了,而是讓她坐在那匹溫和的漂亮白馬上, 他給女兒牽著馬韁。

  星月之光灑落河麵, 浮光掠影。

  沈霆牽著女兒沿著河畔, 一路走回家, 平和的心裏是這些年幾乎從未有過的溫柔。

  當天晚上, 極少做夢的沈鳴玉卻做了一晚上的夢。她的夢境先是稀奇古怪亂七八糟, 後來夢到了六年後的聆疾。

  夢裏,她拿著劍去找聆疾比武。果真如父親說的那樣,她將聆疾揍得連連後退, 他那雙冰潤的眼睛望著她, 他說他認輸了。

  沈鳴玉笑了。夢裏夢外都在笑。

  沈鳴玉很多年前就一早起來偷偷練武, 早已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第二天她卻起遲了, 比以往遲了那樣多。

  駱菀一直不見女兒出來, 親自去看她。駱菀推門進去, 卻見沈鳴玉不是沒睡醒, 而是呆呆坐在床上。

  “鳴玉怎麽了?做噩夢了?”駱菀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有些好笑。她這個女兒向來膽子大,可很少因為噩夢嚇著。

  沈鳴玉轉過頭來望著母親。她紅著眼睛, 結結巴巴:“流、流血了, 好多血。從、從那裏……”

  駱菀一愣,緊接著笑了。

  “你怎麽還笑啊。”沈鳴玉委屈地癟著嘴。

  駱菀溫柔地將女兒摟進懷裏,說:“鳴玉長大了,以後不是小孩子了。”

  沈鳴玉偎在母親的懷裏,懵懵懂懂地問:“那還能跟父親學騎馬嗎?”

  “今天不行。”見女兒的嘴角耷拉下去,駱菀才又說:“過幾日就可以了。”

  不過,就算沈鳴玉今日可以騎馬,沈霆也教不了她。因為沈霆一早知曉了昨天傍晚寶碧宮發生的事情後,立刻進了宮。

  ·

  沈茴從繁複厚重的床幔裏伸出手,去拿小幾上的溫水。她努力伸了伸手,卻因為腳踝被綁在床柱上,始終差一點沒拿到。

  她泄了氣,也不去拿水喝,身子縮回床裏,反手推了推床裏側的裴徊光。裴徊光正低著頭,將塗滿藥汁的手掌撫在她腿上的擦傷處。

  “都綁了一晚上了,還不能鬆開嗎?”沈茴悶聲問。

  裴徊光慢悠悠地開口:“咱家隻綁了娘娘一條腿,又沒綁娘娘的手。娘娘若是不喜歡,又不是沒手解。”

  沈茴不服氣地匆匆瞪了他一眼,又趕快收回視線。他把她綁起來,他不發話,她要是自己解了那才是中了他的計。

  沈茴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帶來的那個盒子。那個盒子現在就放在床頭小幾上,至今沒有打開,沈茴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他帶了繩子把她的腿綁起來,若是她自己給繩子解了,那他是不是要拿那盒子裏的東西來“懲罰”她了?

  沈茴又點好奇那個盒子裏裝的東西是什麽,卻又意料到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抬了抬另一隻沒有被綁著的腿,用腳尖點了點裴徊光的膝蓋,軟著嗓子:“解了吧。掌印今日真的不去早朝了?”

  裴徊光並非日日都會跟去早朝,可是昨天傍晚發生了寶碧宮的事情,沈茴猜裴徊光今日是要去的。

  裴徊光剛給沈茴腿上的擦傷處塗完藥,在用帕子仔細去擦拭掌心殘留的藥汁。他冷眼瞥著沈茴踢過來的腳,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放在他的膝上。他捏了捏她的腳趾,又俯下身來,咬了咬。

  沈茴一怔,一陣奇異的痛麻傳上來,她掙了掙,沒掙開。撐在床上的手微微用力攥著被子,勉強蹙眉忍受。

  裴徊光鬆開了沈茴。

  沈茴趕忙將自己的腿縮回來,藏進被子裏。被子的腳趾悄悄蜷起來。

  “娘娘犯了錯,是必要受到懲罰的。咱家本想拿繩子狠抽娘娘一頓,想起鞭痕會留下那樣難看的痕跡,頗為舍不得。”裴徊光的手探進被子裏,握住沈茴的腳踝,一路向上撫過沈茴軟玉般的身體。“要不,給娘娘的腳趾咬掉如何?”

  他又去捏沈茴的腳趾。

  沈茴覺得沒有這個瘋子不敢做的事情,她硬著頭皮說:“缺了腳趾,那就不完整了。”

  “不不,”裴徊光語氣慢悠悠的,“咱家咬下來之後直接吞了。那娘娘在咱家這裏還是完完整整的。”

  沈茴脊背生出一陣寒意。她辨不出裴徊光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低低地輕哼了一聲,反倒不高興起來。

  裴徊光“嘖”了一聲,繼續陰陽怪氣:“咱家看娘娘是真不知道境況,這個時候還撒嬌使小性兒?”

  沈茴垂著眼睛琢磨了一會兒,再抬眼的時候,望著裴徊光的目光含著點輕蔑。她說:“至於嗎?不就是殺了幾百個巫茲人,難道這點事情就難為了掌印?”

  她不等裴徊光開口,繼續說下去:“掌印這人有本事的人,偶爾被本宮壞事一回怎麽了?就偶爾為本宮破例一次,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嗎?”

  裴徊光對沈茴這話倒沒多少意外,語調尋常地說:“娘娘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掌印的計劃可以一次又一次,掌印的蔻蔻卻隻一個。”沈茴勾著裴徊光的脖子,去吻他的唇角。

  有時候,沈茴會遺憾裴徊光是閹人。

  若他是齊全人,興許她的美人計會使得更方便些,不會有那麽多顧慮和小心翼翼。比如現在,她身上隻被角輕搭,而他衣衫齊整。每一次親近時都是如此。沈茴每次將手搭在裴徊光腰間時都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扯了他的腰帶,見了他的殘缺,犯了他的忌諱。

  裴徊光解了綁在聲腳上的繩子,又欠身,端了水親自喂給沈茴喝。隻是他的動作並不溫柔,溫水從沈茴的唇角流出來,濕了繡枕。

  ·

  裴徊光沒多久就離開了昭月宮,往前麵去了。沈茴猜的不錯,裴徊光今日要去早朝。裴徊光一離開,沈茴就起來了。她猜今日會有不少人來見她。

  “娘娘,昨天晚上從寶碧宮出來的那些宮人想給娘娘磕個頭。”拾星進來稟話,“娘娘要見嗎?還是奴婢告訴她們已替他們轉達了心意?”

  “見。”

  沈茴見了那些宮人,承了他們的鄭重跪拜,然後又安撫了一通。

  這些宮人離開之後,平盛笑嗬嗬地進來稟話:“今兒個一早,禁軍首領岑高傑還過來打聽娘娘鳳體可安康。”

  平盛是已經改了名的小梅子。

  沈茴想著那幾位不幸被陛下召去寶碧宮的妃嬪今天上午也會來,可她們還沒過來,宮人先進來稟話沈霆到了。

  沈茴一怔,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怕哥哥嘮叨她。

  沈茴在正廳見了沈霆,令宮人擺上招待的瓜果。又先開口:“前幾日見了鳴玉舞劍,竟不知道她何時偷學了那麽大的本事。我身邊有一把鋒利的寶劍,一會兒哥哥回家正好給鳴玉帶去。”

  沈霆看著她,沒說話。

  沈茴歎了口氣,問:“哥哥,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你?”

  “你在哥哥這裏還需要有秘密?”沈霆沉聲問。

  沈茴讓所有宮人都退下,沉月和拾星都沒留。她掐了掐手心,望著失而複得的兄長,開口:“我入宮至今,沒有侍寢過。”

  沈霆眼中浮現驚訝。

  “我的寢殿裏有一條密道,直通滄青閣。”

  沈霆猛地站起來,向前邁出一步,站在沈茴前麵胸膛起伏。不需要沈茴再多說,他還有什麽聽不明白的?

  沈茴站起來,撫了撫兄長的胸膛,說:“哥哥不要生氣,也不要為我心疼。比起姐姐,我已經幸運很多了。”

  她手臂環在兄長的腰側,將臉貼在兄長的胸膛上,低聲說:“我沒有回頭路走,也不想走回頭路。”

  半晌,沈霆才僵僵抬手,拍了拍幺妹的脊背。

  沈茴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用臉頰蹭了蹭兄長的胸膛。她說:“哥哥,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想問我如果裴徊光沒來,我該怎麽辦。”

  “我認真考慮過的。我與帶去的人說嚐試弑君,我知道做不到。”她聲音低軟卻有力量,“一國之母被巫茲人欺辱血灑寶碧宮,會將本就脆弱不堪的民心予以重創。若我的死,能激醒一兩個渾渾噩噩的臣子、能引得百姓反心更起、甚至能使像吳往那樣的民間英豪起兵多一個名號,便值得!”

  沈霆終於意識到那個嬌小病弱的幺妹已經長大了,隻是這種在外力擠壓的成長讓他心裏痛楚。若非當年愚忠,沈家本不必如此。

  他說:“吳往知道了。”

  沈茴仔細回味了一下這句話,抬起臉望向沈霆,沈霆磊落地回望。

  沈霆走的時候,沈茴忽然叫住他。

  “哥哥!”

  沈霆站在門口,回望一身鳳袍的幺妹。

  沈茴慢慢彎唇,拿出幾分沈霆所熟悉的乖巧模樣。她說:“哥哥當知道蔻蔻想要的是什麽。我並不在意皇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是煜兒,還是旁人。”

  ·

  此時,前朝上正發生著爭吵。

  文武百官因為昨天傍晚寶碧宮的事情爭執著。

  “此番巫茲進奉,若是有了錯處,按著律法責罰就是,這血淹寶碧宮實在非仁善之舉啊!”

  “聽聞巫茲可汗與噠古王關係甚好。等消息傳到巫茲去,巫茲可汗必然大怒。到時候要是追究起來,說不定要引發戰亂。”

  “他單單巫茲還好,若是胡蠻之地其他部落以大齊不善之名聯合起來,向我大齊起兵該如何啊!”

  當然也有武將據理力爭:“就算發動戰爭,咱們大齊還怕他不成!”

  不過這樣的聲音,很快被懼戰的聲音所淹沒。

  裴徊光隻覺得這群爭執的臣子們吵得心煩。沒怎麽聽。

  王來腳步匆匆地從外麵走到裴徊光身側,將一個小糖盒遞給他:“這是皇後娘娘令人送過來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了一眼那個小糖盒,接過來,把盒蓋往上推開。

  原來真的隻是一盒尋常的梅子糖。

  皇帝也被臣子們吵得腦殼痛,他無助地望過來,求助:“徊光,巫茲可汗要是率兵打過來該如何啊!”

  滿朝文武的目光便都落過來。

  巫茲?

  裴徊光眼前忽然浮現沈茴腰側的烏青。他撚起了粒梅子糖來吃。

  “那就,”他攏攏手,“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