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
作者:鵷扶君      更新:2020-06-29 12:21      字數:2879
  蔑視而漠然的姿態,白皙不似凡人的肌膚,比天神更為俊美而邪異的麵容,以及那流淌的,仿佛水銀之潮的銀白瞳孔。

  他是宇宙間最極致的美,是瑰麗和森嚴的完全造物,深邃、沉鬱、冰冷、黑暗、窒息同時,卻又溫煦的想讓人落淚。像金黃山坡後,那一輪被暖風輕柔掛在樹梢的微暈太陽。

  深林裏葉鬱冉的屍體在一寸寸風化,明明不過刹那,卻像已經過去了千百年。他臉上還掛著死前那種微笑和滿足的神情,萬分詭異而荒誕,讓人無法正視。

  漠視著這一幕,銀白瞳孔之下,唇角輕輕揚了起來,勾勒出一個戲謔的弧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聲在深林中低低響起,愈來愈大,愈來愈大。讓無形的時間都停滯了刹那,溫馴雌伏在那嘲弄的笑聲下,如同卑下而恭順的仆役。

  那笑聲中帶著莫名的愉悅和欣喜感,似是嘲弄,又似是鄙薄。

  他摸著自己的咽喉,那裏似乎還殘存著一道肅寒的殺氣,手指劃過時,帶著再生後的隱隱刺痛感。

  多少個千年了

  並非是憤怒或震怒之類的情感,更像是巨人被石塊絆倒的訝異,或者說,是神被螞蟻戲耍後的好奇

  這份久違的,被砍斷頭顱的痛楚令他訝異,旋即也大笑了起來。

  “真是孱弱的軀體啊”

  他淡淡攤開手掌,很快便也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致,無趣地斂藏了眸光。

  本相依舊沉睡在虛海的深處,那被全能性所擊碎的傷口,也依舊是殘缺的。便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在本相沉眠的這段漫長時光裏,自己的一縷意誌竟會率先蘇醒,還托生到了一個婦人身體裏,成為了胎兒。

  叫什麽

  他短暫搜查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旋即饒有興趣眯起了眼。

  “無明,金剛寺這一回,我竟然當了和尚嗎”瞳孔裏玩味的笑意一點點顯露:“毗婆屍若知道我入了沙門,應當要欣喜若狂了吧,可惜,真可惜了”

  在無數個千年裏,他擁有過無數的名字,白、外法道、魔羅、古蛇、眾子、靈、敵基督者、易卜劣斯、現在賢、方仙

  而毗婆屍佛。

  在其他的宇宙,他也曾與這位被尊為百億日俱出,過去七佛第一者的大如來打了幾次照麵。當時的兩者都想度化彼此,也自然,不是什麽把手言歡的有趣回憶。

  林光幽微,在深邃的昏暗中,他低聲笑了笑,然後轉身離去。

  他並不是那個沉睡的偉大古神,也不再是曾經的白、眾子、魔羅、敵基督他隻是作為一縷意識率先的複蘇,有限的可憐,甚至連自身的真正的意識,都不能長久停駐著。

  這具軀殼太過脆弱了,作為承載記憶的容器,也太不堪了些。

  本能下,他覺得一陣陣疲憊和饑餓滾滾襲來,在默許之下,那個蒙昧的無明的意識又再度升起,開始重新接管這具易碎的軀殼。

  突然,他的臉色僵住了。

  有幾串勁風狂暴射過耳畔,如道道狂虹,將寬大衣袖震得高高拂起。遠處的歡呼聲也震耳欲聾,像滾滾山海傾覆倒來。

  細小的血縫在臉上裂開,血珠才剛剛墜下,又飛快愈合。

  在遙遠的歡呼聲下。

  黑暗密林中的他按住臉上早已愈合的傷痕,沉默了刹那後,又俯身撿起穿透樹樁的華美箭矢。

  那是一支絢爛的羽箭,通體篆刻著如火的鳳凰紋,在尾端,一個古樸的“謝”字肆意張揚,如若潑墨。

  “真是找死。”

  半響。

  黑暗中,有低沉的聲音冰冷響起。

  她想自己就要死了

  她在山林裏用力地奔跑,血從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裏不斷地湧出,連衣服都變得沉重而濕潤,像一件沾滿了鐵水的鎧甲如果不是體內那旺盛到足以催動爐心焚燒的生機,她可能早就已經死了,被亂箭殺死,被擲槍殺死,被閃著光的古怪刀劍殺死。

  意識漸漸地有點模糊,她跑不動了,再也跑不動了。連呼吸中都帶著沉重的血腥氣,血從鼻腔裏噠噠往下流,讓那張慘白的小臉看起來淒豔又可憐。

  身後好像有無數人追她,戰車碾破天空發出的轟隆隆大聲音像極了打雷。她不敢回頭,哪怕已經累到無力了,哪怕眼前一切都在倒著轉,她也不敢停下來。

  她不想死

  明明已經從爐心逃出來了,明明已經離開了青銅大門,離開了光量域,現在她不想死

  在她跑進黑暗密林的刹那,在她已經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在天穹的呼喝聲達到鼎沸的時候。

  就在這時

  突然之間,一聲不合時宜的驚呼尖利響起

  像是拉開了帷幕,尖叫、怒吼、狂嘯、喝罵亡命奔逃的她後知後覺抬起頭,卻隻看見絢爛如星辰的古戰車接連墜毀,血像潑雨般從天空灑下,把河川統統染上一層猩紅。

  哭聲、喊聲、求饒聲、詛咒聲不過短短刹那,終於,在這一切的聲音都停息後。

  天穹上,明煌的虹芒也統統也熄滅了。

  一片漆黑。

  所有人都死去了,像是黑暗中的魔怪伸出爪牙,把他們一個個撕成了碎片,奪去了魂靈。

  繁且密的葉冠相互摩挲,在晚風中發出簌簌不絕的混沌響聲,晦暗的月光稀疏從樹幹的縫隙垂落,在昏昏中,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躲在黑暗裏,冰冷凝視著那唯一的活物。

  她緊張攥起拳頭,在慌亂的後退中被碎石子狠狠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短暫的死寂後,有笑聲從黑暗深處輕輕響起。

  “原來他們是來追你的麽箭矢都差點射傷我了。”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漠然和漫不經心:“你是誰”

  “我”

  她呆呆朝發聲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見了墨一般的昏黑,隱隱約約有幾點暗紅的顏色,在淅淅瀝瀝的溪水聲搖擺不定,也像仲夏夜裏的火螢。

  “我是新神。”她老老實實回答。

  “新神”那個聲音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她清楚聽出了那個笑聲中的不屑和嘲弄,就像是看見小孩穿上大人衣冠的玩味:“你的名字呢”

  “謝梵鏡”

  “謝梵鏡”

  “我偷偷看古書取的,覺得很好聽”她突然沉默了一會,低著腦袋:“光量域裏,大家都說很好聽的。”

  “新神,光量域嗎”

  聲音不置可否響起,被飄忽的風聲拉得很長。遠處傳來草叢被撥開的窸窣,像是聲音主人已經遠去,正踏著黑暗的溪水開始離開。

  謝梵鏡心頭沒由來抽緊了,她踉蹌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又狠狠摔了個狗啃泥。

  “喂”

  她仰起臉,對著黑暗的密林深處用力大喊:“你是誰,你又叫什麽名字”

  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大喊,是想要道謝,還是想看看聲音主人的臉在喊聲出口後,謝梵鏡也愣住了,她默默低著頭,用手把自己努力撐了起來,踉蹌著又差點摔倒。

  “我真是大膽的蟲子啊”

  草叢被撥開的窸窣聲停了下來,這時候,月光照破了漆黑的雲層,像水銀一樣,像是把所有的華光都瀉進了密林,一地水銀般的亮。

  幾步寬的窄溪上緩慢升起了霧一樣煙籠。眉目冷峻的俊美男子淡淡轉過身,白衣像融進了溪中的霧,疏離地,也像是月光下一個朦朧的影。

  那張漠然而英俊的臉上浮出莫測的笑意,在月光裏,他看著對岸那個小小的身影,第一次提起了興致。

  “白。”他淡淡開口:“你叫我白術吧”

  一地水銀的亮。

  在月光中,謝梵鏡終於看清了那些暗紅色,像仲夏火螢似得光點。

  柔軟的木犀花在窄溪兩岸搖曳著傘蓋般的枝椏,霧一樣的煙籠氤氳纏上來,一點點,繾綣彌散在花冠。

  在窄溪的兩岸,男人與少女對視在了一起,風從林中浩蕩地吹來,吹著他們衣決飛揚。

  花和溪水,在幽邃而寂寞的密林裏。

  隔開的。

  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