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聽不下去，石磊幹脆放下手裏的書，抬頭笑道：“不知道宋老師讀沒讀過哲學？按照尼采的說法，愛情這東西，和年齡、國界、性別、甚至人數都無關嘛。”

  大家聊興正濃，沒想到石磊會突然插一杠子、出言反駁，於是乎，個個臉色驚詫地看著他。

  在這幫人的認知裏，石磊是新老師，任何部門的規矩，都是新來的就乖乖閉嘴，少說多做，別人說話你聽著，別人派活你幹著。像石磊這種初來乍到便和老職工頂嘴的人，大家還是頭一次見。

  說好聽點，這叫缺乏職場智慧。

  說難聽點，這就是愣頭青，沒眼力見兒。

  有個心地比較善良、知道老宋脾氣的人就偷偷給石磊使眼神，示意他少說兩句，省的惹火燒身，要是把老宋惹毛了，少不得在齊主任麵前說些難聽的，給你小鞋穿。

  新人就該有個新人的樣兒，出風頭也不是這麽個出法。

  果然，聽了石磊的話，老宋那張老臉登時拉下三尺長，扭頭看著石磊，冷笑道：“你剛才說啥？愛情和什麽無關？”

  “我說，愛情和年齡、國界、性別、人數無關。哦，不是我說的，是尼采說的，原話收編在南安普頓大學《社會哲學概論》教材裏，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這句話，懂的人自然懂，不懂也是對牛彈琴。

  換做宋老師的角度來聽，石磊說的話，就深深刺中了他的心髒。

  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哪懂什麽愛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前就囫圇吞棗看上一眼，稍微害羞的，到結婚那天都沒看清自己老婆或丈夫長了張方臉還是圓臉。

  沒準倆人的第一次仔細打量對方，是坐到了婚床上，掀開蓋頭的一刹那，剛認識，接著就花燭夜了。

  老宋的媳婦兒不算漂亮，特別是在老宋收入水漲船高的情況下，就越看越不漂亮。

  平日裏，老宋有事沒事都呆在學校，即便一個月偶爾交一次公糧，也就草草應付了事，談不上什麽激情。老婆，對老宋的全部意義，就是個洗衣做飯看孩子的全職保姆。

  所以要說不懂愛情，老宋就不懂。

  就因為不懂，石磊的話就顯得更刺耳。

  “啪！”

  老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說誰不懂愛情？就你懂？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懂什麽？”

  石磊皺了皺眉。

  要說他這輩子討厭什麽樣的人，心思歹毒的排第一，倚老賣老的排第二，不巧，這兩種人自從來醫大上班後，都讓他給撞上了。

  您老想罵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能不能選點新鮮詞匯？

  石磊在座位上微微後仰，讓窗外的微風剛好能吹到他的臉。“如果你吃了那麽多鹽，估計心腦血管不太好啊。”

  “你，你小子！無禮！實在太無禮了！你是怎麽進來教書的？你有沒有素質？”老宋激動得兩個小眼睛擠在一起，鼻頭一聳一聳的，老臉皮往下耷拉，就像一隻害了瘋牛病的老狗。

  石磊聳聳肩：“從始至終，都是你在張口罵人，我一句罵人話都沒說，你讓大家評評理，咱們誰沒素質？”

  “你！你這種小人！我不和你多說，我去找主任，我要問問他，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兒是怎麽進醫大教書的！”

  老宋平時被辦公室裏的同事們奉承慣了，當然忍不了石磊三番五次明嘲暗諷，以往隻要他一拍桌子一瞪眼，脾氣多大的老師都得乖乖低頭，誰敢像石磊這樣，讓他今天受這麽大的氣？

  反正繼續吵下去他也占不到便宜，索性，憑著自己的老資曆，找齊主任告狀去！

  “嘖嘖，大夥看看，罵別人是小人，自己卻急著跑去打小報告，您這是在手把手教我怎麽做小人麽？”

  石磊挑了挑眉毛，無所謂地攤攤手：

  “有些人就喜歡把自己放在道德製高點上，別人有沒有素質，是不是小人，全憑他一句話，至於判斷標準，那就是他看著順不順眼唄？宋老師，我跟您道歉，我讓您看不順眼了。”

  話是道歉的話，意思卻沒有一點道歉的意思，石磊語氣雲淡風輕，不含感情，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具有諷刺的威力。

  活該啊，誰讓你把李桐汐說的那麽難聽？許你背後嚼別人舌根子，就許我讓你當眾下不來台啊？

  多公平。

  老宋那張臉難看得跟吞了一斤活蒼蠅似的，陰狠地掃了石磊一眼，屁也沒放，直接轉身去了齊主任的辦公室。

  “你完了。”

  那個胖老師撫了撫眼鏡，看著石磊說：“咱係主任的老婆是老宋的表姐，人家沾親帶故呢。唉，你說你初來乍到的，惹他幹啥？在你之前，教診斷學的都走了倆了。”

  “被老宋趕走的？”石磊問。

  “不是，被學生轟走的。”胖子說。

  “那就行，隻要學生不轟我，我就走不了。”石磊笑了笑。

  胖子看著他搖搖頭：“你啊，還是太年輕，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看你年紀，應該剛走出校門不長時間吧？嘖嘖，這個工作你是保不住了，就當買個教訓吧，以後換了工作，注意點。”

  石磊沒再搭腔，隻是笑。

  老宋去了很久都沒回來，辦公室裏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等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他們認為，石磊完了。

  石磊倒是不在乎，要是論關係，自己還是李校長首肯、林院長親自推薦進來的呢，齊主任再大也就是個係主任，林明章的推薦信他親眼看過，既然能坐到主任這位置，這封推薦信代表什麽，他會不清楚？

  石磊判斷，老宋之所以這麽長時間沒回來，八成是在齊主任那碰了釘子，沒臉回辦公室，直接開溜了。

  對於這個結果，石磊很滿意，有些人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你把人惹毛了，別人卻隻能幹瞪眼，愣是拿你沒轍，沒有仇人的人，是體會不到這種樂趣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工夫，老宋還是沒回來，辦公室裏其他老師也有點回過味兒來了，開始打破沉默，紛紛議論起來。

  說著說著，大家就把目光聚在石磊身上，那眼神，很是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