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取功名。

  這件事情，在陳文清的腦海之中從未出現過。

  自從陳文清懂事以來，家中便一直由陳家老太婆把持家務。

  他素來都被告知，身為家中兄長，該早些自食其力，好為幾個弟弟做出表率。

  因此，陳文清雖然飽讀詩書，卻早早地就出來做了仵作這樣無人願為的活計，好養活家中幾口人。

  至於‘功名’二字，陳文清一度覺得，距離自己太過遙遠，甚至都已然成為了一種奢求。

  此刻，聽到趙雲微的話，陳文清蠢蠢欲動的心再度跳躍起來。

  他凝望著趙雲微，心中也是微微一動。

  若是真的能考取功名，即便是不為官，也算是了卻了自己讀書的心願，總算是對得起自己這些年，背著人，做出的努力。

  可是，他從未正式在學堂讀過一日書。

  那些科舉要考的什麽詩詞歌賦，不宜策論，他更是一竅不通。

  單單憑借著自己這些自己摸索的本事，真的可以嗎？

  想到這裏，才剛剛冒出些許火花的念頭，卻又逐漸暗淡了下去。

  陳文清無奈地搖搖頭，唇角還揚動著一抹略顯滄桑的笑容。

  他將手中的書卷重新放進櫃子裏，搖著頭，走到一邊的小方榻上坐了下來

  不知陳文清為何突然露出這樣的神色，趙雲微也快步上前，上下打量了陳文清一圈，低聲道，“怎麽了？”

  “功名豈是什麽人都能考取的？”

  陳文清低著頭，一隻手在小方幾上輕輕地點動了兩下，眉眼之中看似雲淡風輕，實際上卻充滿了向往。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趙雲微受的是義務教育，學習的是馬克思主義，自是知道，這考試二字，聽上去雖然最是殘酷，實際上對於寒門子弟而言，卻是最公平之事。

  至少，隻要你肯努力，所得的成績，總不會太差。

  她坐在陳文清對麵，一雙手撐在小方幾上，凝視著陳文清，一本正經地說道。

  陳文清蠢蠢欲動的心，讓他的舉止更為緊繃。

  他抿著下唇，抬眼小心翼翼地望了趙雲微一眼，才對上她期待的目光，便立即低下頭，逃避一般地擺擺手，“不成，我沒有那樣的命。”

  趙雲微簡直要被眼前這個優柔寡斷的男人氣了個半死。

  “我……”

  趙雲微正要用自己的親身經曆來勸服陳文清，可是想到她的那些故事，隻怕會將陳文清嚇死。

  “我有一個朋友。”

  最後，趙雲微還是用了一個國際慣用的開頭方式。

  “她雖然是個女子，可卻一直想要做衙役，還報效國家。”

  趙雲微一邊組織語言，一邊站起身，背對著陳文清，來回踱步一番。

  “可你知道，她做為一個女子，便是能進縣衙，已經十分不錯了。更別提，要做衙役了。於是，她每日便按照衙役的標準來嚴格地要求自己。”

  說到這裏，趙雲微轉過頭，盯著陳文清。

  “衙役每日要跑二十裏路，她就跑三十裏。衙役每日要練棍法，她也跟著練。那些衙役若是要出案子，她便跟著去，她練得甚至比衙役多，比衙役苦。”

  或許是因為趙雲微說得情動，陳文清也不由地被她的講述所吸引。

  “就這樣，春去秋來，不管嚴寒酷暑，她總是能第一個到訓練場，最後一個才離開。終於有一天，縣令看中了她，讓她暫時去縣衙旁聽。就這樣，她得到了進入縣衙的機會，雖然還沒能順利地穿上那身衙役的衣服，可她並不氣餒，還和從前一樣努力。”

  趙雲微說著，倒是想起了自己從前在訓練場的那些時日，一時之間，淚水充斥著眼眶。

  她隻能抬起頭，隨意擦了擦自己的麵頰，好讓淚水倒流回去。

  “又過了一年，終於有個衙役離開了。縣衙看著她十分優秀，便破格，讓她做了衙役。”

  說完，趙雲微長出一口氣，慢慢地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凝視著陳文清，“她尚且能夠做到，你為何不行呢？”

  趙雲微以為自己情緒控製得極好，殊不知，她那雙顫動的雙眼，早已經將自己出賣得一幹二淨。

  陳文清抬眼望著趙雲微，目光動了動，想要問問趙雲微這朋友是否就是她自己，可是那些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何卻又咽了回去。

  “陳文清。”

  趙雲微盯著陳文清，“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你不行呢？”

  這句話，仿佛將一根蠟燭，扔進了一堆幹柴烈火之中。

  幾乎是一瞬間，陳文清的心底便咆哮而出一聲呼喚。

  “陳文清，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你不行呢？”

  ……

  這句話在陳文清的腦海之中不斷地回響，和眼前的趙雲微一點點重疊在一起。

  聲音忽遠忽近，趙雲微的麵頰也一會兒遠，一會兒近。

  終於，陳文清騰地一下站起身，一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眉眼動了動，深吸一口氣，道，“好。”

  他驟然站起身，倒是讓趙雲微大驚失色，向後退了一步，驚訝地凝望著陳文清。

  兩人四目相對，陳文清堅定的目光，倒是讓趙雲微心中微微不安起來。

  分明是她提出讓陳文清去嚐試考取功名，可是看到陳文清這般堅定，她倒是有了幾分猶豫。

  許久之後，那猶豫才慢慢地散去。

  趙雲微凝望著陳文清，逐漸揚動唇角，也慢慢地笑了出來。

  屋外的陽光，在微風的拂動之下，晃動一番，將屋內的兩個人，也映襯得斑駁起來。

  隔著一層窗紙，陳文清再度望向趙雲微，竟然從她的背後看到一束明媚的陽光。

  那陽光，是陳文清這些年一直期待的光芒。

  從前，他總是幻想著，或許有一天，有個人，會背著這樣的光芒，出現在他漆黑一片的生命當中。

  他曾經設想過來人的無數種身份，唯獨沒有想到的，背著這樣光芒的，竟然會是一個由自家那並不喜歡自己的後母，為他安排的妻子。

  陳文清愣住了，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口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