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輔軍營在萬澤縣，是京城西邊的要塞，常年駐紮軍隊，因而此處建有軍衙和營房。

  思靈押著抓來的人進入軍衙大堂時，蕭方智正在審查核對西輔軍的軍資和糧草，身邊站著主管後勤的主簿。

  聽見腳步聲，蕭方智和主簿一同抬起頭。

  “夫君，你看這是誰？”思靈怒氣衝衝地將那人連拖帶拽，狠狠扔在蕭方智帥案前。

  主簿大人聽她脆生生地喊“夫君”，登時驚呆了。

  他是西輔軍原來的主簿，並非蕭方智從荊襄之地帶來的，之前雖然有所耳聞蕭大帥的夫人是女中豪傑，跟隨夫君東征西討，但還是沒想到思靈竟是這般美豔秀麗，不禁看呆了。

  蕭方智低頭辨認，思靈扭住那人的下巴將他的臉對著夫君。

  蕭方智臉色一變：“周良臣？！你不是因貪汙賑災糧，被斬於市曹了嗎？”

  周良臣哆哆嗦嗦地不住磕頭：“我、我……”

  蕭方智深邃的黑眸射出兩道凜冽寒光，狠狠瞪著周良臣：“看來是有人徇私枉法，把你從死牢裏換出來了，是也不是？！”

  周良臣嚇得連連求饒，將他小舅子杜孝恭找到時任大理寺丞的寧楚軒，把他從天牢裏弄出來，又找了個形貌酷似的人替死的始末，原原本本招認了。

  蕭方智牙齒咬得格格響：“又是寧楚軒！周良臣貪汙朝廷撥給百姓的救命糧，罪惡滔天，寧楚軒竟敢把他弄出天牢！這是視國法為無物，視百姓性命為無物啊！”

  “大帥饒命！我知錯了！我知錯了！”周良臣小雞啄米般地連連磕頭。

  蕭方智一把擰起周良臣的衣襟：“你隨我麵聖，把杜孝恭和寧楚軒的罪行向陛下揭發，我就請陛下饒恕你！”

  “夫君！”思靈挽住蕭方智胳臂，在他耳邊輕聲提醒，“別忘了，蕭太妃在他們手裏！如今皇上耽於逸樂，不理朝政，臣下連皇上的麵都見不到。想見到皇上，得通過寧氏叔侄。”

  蕭方智這才冷靜下來，扔開周良臣，仰天長歎。

  “夫君，我聽說朝廷欲調我姨父（寧楚非）回京。等二姨回來，我去見她，讓二姨設法幫我們救出蕭太妃。”思靈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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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夏末，赫蘭盛得到間諜傳來的消息，燕國東征高句麗，調走了幽州等地的兵馬。

  赫蘭盛決定趁燕國兵力空虛，大舉北伐。

  他先派蕭方智從瀛關北上，走並州，過黃蛇嶺，攻打雲州。

  其實這隻是一路疑兵，赫蘭盛的主要目標是幽州。

  考慮到他領兵北伐期間，京城必須要有信得過的人坐鎮，否則糧草軍資無法保障。

  於是赫蘭盛以皇帝名義下詔，調鎮守西疆的寧楚非回京師，執掌南衙軍。

  晉國的禁軍分為北衙軍和南衙軍兩大體係，其中北衙軍的地位最高，包含羽林，虎賁，金吾等三支精銳。

  赫蘭盛執掌北衙軍一年來，一直勤加練兵，這次北伐的主力便是十五萬北衙軍。

  而南衙軍則留守京師，由寧楚非統領。

  寧楚非從西疆調回來時，正趕上蕭方智北上，思靈每日幫夫君整頓軍務，核對糧草，忙得腳不沾地，雖然知道二姨回來了，也未能入京拜會。

  這天，蕭方智率精銳騎兵先行開拔，思靈前去送行，她負責押送糧草，要過兩日才出發。

  初秋的天氣，風清雲淡，碧空如洗。

  大軍過處，旌旗飛揚，刀槍曜日，甲胄閃亮，滾滾煙塵遮蔽半邊天空，許久未曾落定。

  思靈送走夫君，帶著親兵剛返回軍衙，就見大門外立著一匹駿馬，馬背上的女子英姿秀美，遠望如清風玉露，皎月當空。

  馳馬近了，才發現女子已經上了年齡，眉梢眼角頗染風霜。

  “二姨！”思靈驚喜地叫起來，飛身下馬，幾個箭步奔上前，跪地叩拜。

  如歌忙跳下馬背扶起她，眼含熱淚：“快起來，快起來！讓二姨好好看看，你越長越像你父親，女兒肖父，命中有福啊！”

  “二姨，四年不見，你可安好？茗越弟弟和芊諾妹妹都好嗎？”思靈仰起嬌美的麵龐，細細打量如歌，淚水盈滿眼眶。

  她是二姨養大的，長到七歲才第一次見到生母，之後每年隻到生母身邊度過兩三個月。

  “好，好，我們都好。”如歌輕撫思靈麵龐，淚如雨下。

  “二姨，我一直忙於軍務，未能登門拜謁！”

  “無妨，無妨，我知道你忙。這次楚非調任回來，我才知曉，原來陛下有北伐之誌。”

  談及這位新君，如歌滿麵愁容：“陛下登基以來，大興土木，修建行宮，各處又災害連連，此時北伐實非良機啊。”

  思靈挽著如歌胳臂：“二姨，我帶你見一個人。”

  說罷引如歌入軍衙，讓親兵把周良臣押上來。

  思靈美眸一瞪，嬌斥道：“這位是蘭陵長公主，寧楚軒的嫂子！快將你的罪行從實招來！”

  周良滿身血跡斑斑，臉上也是傷痕累累，顯然這些天沒少挨打。被打怕了的他，哪裏還敢隱瞞，遂將自己當初貪汙賑災糧，被蕭方智查出來，自己被下到大理寺天牢，後來姐夫找到寧楚軒，把自己從天牢裏弄出來的經過講了出來。

  如歌聽完震驚不已：“楚軒竟如此膽大包天，胡作非為！”

  思靈冷笑，又將寧楚軒害死蕭嵐嵐的事情也說了。

  如歌沉默地坐在椅子裏，眼底掠過層層暗影。

  這次楚軒升任宰相，楚非十分驕傲，屢次對如歌說，寧家終於出了一位宰輔之臣。

  如歌瞧著楚非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心中不住冷笑。

  你弟弟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

  他不知用何等肮髒手段爬到宰輔之位，有何值得驕傲的？

  如歌抬頭望著思靈，眸色凝重：“靈兒，這種魚肉百姓、危害社稷的奸佞，絕不能讓他竊居高位！這個周良臣我帶走，我會繼續調查寧楚軒的各項罪證。你放心，寧楚軒雖然是我的小叔子，我也絕不會包庇他！”

  思靈鬆了一口氣，剛才如歌沉默良久，她還以為二姨考慮到寧楚軒是寧楚非的親弟弟，會有所顧忌。

  如今看來，她沒有看錯人。

  思靈把周良臣交給如歌，兩人又敘了一會兒寒溫，如歌告辭而去。思靈整備糧草，於第三日率領步兵營和輜重營出發。

  行軍數日後，到達並州。

  蕭方智已經在此駐軍，思靈與他合兵一處，又一起翻越黃蛇嶺，繼續北上。

  行軍途中，蕭方智收到軍報：皇帝竟然禦駕親征，率領十五萬北衙軍，北上進攻幽州！

  “肯定是被寧成器慫恿的！”蕭方智把軍報重重拍在帥案上，黑眸射出冷銳的厲光，“陛下年少，又長於深宮之中，不識幹戈，豈可貿然離開京師，遠赴刀兵之地！”

  赫蘭盛之所以慫恿皇帝禦駕親征，自然是因為，有皇帝在手裏，就算他兵敗喪師，仍舊有退路，日後還能東山再起。

  如果皇帝不在手裏，一旦他在前線折戟，京城裏的反對派們還不知會怎樣蠱惑皇帝處置他呢。

  然而，皇帝果真禦駕親征之後，赫蘭盛卻又後悔不迭了。

  小皇帝第一次帶兵打仗，興奮至極，不僅要親臨指揮，而且剛愎自用，不聽諫言。

  他下令，將出征的北衙軍重新編製，分成二十七路大軍，每天隻派一支軍隊出發，而天子所在的中軍又分成六營，每天隻準一營兵馬出發。

  這樣一來，僅僅是大軍開拔就用了一個多月。

  而且這三十多支軍隊因為出發時間不同，互相之間隔了幾十裏，形成了漫長蜿蜒的長蛇陣。

  小皇帝還帶了大群的宮女和宦官，以及宮廷樂隊，並一路征發民間樂隊，讓這些樂隊跟著大軍一起行進，一邊行軍一邊吹鑼打鼓，製造聲勢。

  遠遠看去，長長的隊伍望不到邊，一路高奏管弦，歌吹沸天，聲勢十分浩大，軍威十分雄壯。

  但是這樣一來，行軍速度大大延緩，離幽州還有上千裏，燕國已經得到訊息，及時地從高句麗撤回了主力部隊。

  赫蘭盛原想趁幽州空虛、突襲幽州的計劃，就這樣落空了。

  燕國不僅僅主力回援，而且從其它軍州和北邊部落調集大軍前來迎戰。

  小皇帝的隊伍因為拉得太長，彼此之間又相隔數裏，被燕國翼王赫蘭宏率領的燕軍截斷成數截。

  其中小皇帝所在的禦營，遭到燕軍主力的突襲，一敗塗地，慌亂往五行山脈撤退，退入一個叫做葫蘆穀的山穀。

  由於穀口極為狹窄，赫蘭盛率領的禦營士兵堅守穀口，小皇帝躲在穀中，一時倒頂住了燕國翼王的攻擊。

  然而，翼王將山穀周圍的道路封死，其餘晉軍因為前後相距幾十裏，早已被翼王分兵殺散，無法趕來援救，糧草更是送不進來。

  數日後，糧盡援絕，除了皇帝還有幹糧可食，其餘士兵已經開始挖樹皮吃。

  赫蘭盛隻能派了幾個武功極高的禦前侍衛，攀崖越岩，翻過五行山，到西邊去向左翼的蕭方智求救。

  蕭方智剛剛收複雲州以南的一些州縣，正準備進攻雲州，收到皇帝的求助，立即帶兵向五行山移動。

  卻在五行山的飛鷹口，遭遇了燕國魯王赫蘭睿的兵馬，這支兵馬似乎知道他是要去救駕，死死堵住山口，極力欲拖住他。

  蕭方智在飛鷹口與燕軍大戰一天一夜，仍衝不破燕軍的陣勢。

  點點火把閃耀間，戰鼓如雷，鐵騎縱橫，殺聲震天，思靈策馬趕到夫君身邊，竭力讓聲音蓋過戰場上巨大的喧囂，主動請纓道：“夫君，你在此繼續與敵軍周旋，吸引敵軍注意。我率領數千精銳，不打火把，趁著黑夜，悄悄脫離戰場，從南邊的硤石口翻過去，前往救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