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替身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4660
  “這麽多人馬,肯定不是為我們來的。我們去救晉陽公主的事,隻有大帥和杜將軍知道……”

  “雖不一定是為我們而來,但若我們被發現,隻怕也是麻煩!”侯希光也躍起身來,掠到慕奎身邊朝下張望。

  隻見山坡北麵有成千上萬的火把移動,匯聚成一片跳躍的火海,隱隱有金戈鐵馬之聲傳來。

  “人馬是從北邊來的,咱們快點躲起來還來得及!”

  慕奎話音甫落,慕如歌端起煮著疙瘩湯的大鐵鍋,將一整鍋湯水都潑在篝火上,“哧——”地一聲,熊熊燃燒的火焰瞬間熄滅。

  三人上前用穿靴的腳狠狠踏滅了零星的殘焰,迅速地收拾了行囊,匆匆翻身上馬,蹄聲急促,消失在林子深處。

  ————

  “就是他們!快追!”

  欽陵和葉姝剛奔出幾步,身後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高呼聲。

  欽陵二話不說,從馬鞍邊抽出幾支利箭,搭上弓弦,回身疾射而出。

  利箭如破雷裂冰般呼嘯而去,隨即慘叫聲四起,舉著火把的追兵被射落一片。

  一時間人仰馬翻,翻倒的馬匹和人被墜地的火把燒著了,慘厲的哀嚎嘶鳴聲衝天而起。

  欽陵趁著這陣攻勢被阻,迅速地鞭策駿馬往林子裏疾馳。

  雪已經停了,夜幕下的山林因為有積雪的微光,並不是完全漆黑。這座大山不算陡峭,坡勢平緩,林木稀疏,很快左邊的林子裏就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一隊追兵喊殺著從左邊上山了。

  欽陵隻好調轉馬頭朝林木較為密集的右前方奔逃,然而剛逃了幾步,耳畔響起勁疾的破空聲,接著欽陵肩膀一陣劇痛,與此同時身下一沉,颯露紫一聲淒厲哀鳴,四蹄屈地,脖頸上插了一支箭矢,倒了下來。

  欽陵的肩膀也中了一箭,卻顧不上自己,緊緊抱著葉姝在颯露紫倒地之前,從馬背上縱身躍起,在地上幾個翻滾,然後趴在地上不動了。

  欽陵肩上的箭矢在翻滾中折斷,箭尖深入骨髓,痛得他一陣頭暈目眩。他身下的葉姝也被翻滾得七暈八素,雙眼緊閉,緊緊地縮在欽陵懷裏不動。

  追兵們見狀跳下馬背,衝上來準備捆綁二人,欽陵突然鯉魚打挺般一躍而起,拳風霍霍,肘撞膝頂,將這幾人生生逼退數步。

  “鏘——鏘——鏘——”數聲,追兵們利刃出鞘,刀光閃閃,一齊朝欽陵劈砍而來,欽陵往一側縱躍躲過一道刀光,又身子後仰躲過另一道刀光,卻因大腿受傷行動不便,沒有躲過斜刺裏削來的又一道刀光。

  “欽陵小心——”葉姝大喊著撲上去,替欽陵擋下了這一刀,但見血光飛濺,她背上的皮毛氅衣被削開,毛絮隨著噴湧的鮮血紛紛揚揚,她整個人軟倒在欽陵懷裏。

  “可賀敦!”欽陵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嚎,緊緊抱住昏死過去的葉姝。

  “混賬!首領說了,女的要抓活的!”一個頭目模樣的人怒聲大吼。

  那幾個揮刀亂砍的頓時緩了攻勢,極度絕望悲傷的欽陵驟然間爆發了驚人的力量,腿上的傷似乎忽然不痛了,他抱著葉姝縱身躍起,連環飛腿踢翻數人,從他們的間隙中間衝了出去,抱著葉姝往沒有追兵的前方樹林飛奔。

  追兵們這才反應過來,翻上馬背追上去。

  前方樹林逐漸密起來,追兵們的馬速不得不緩下來,欽陵雖然大腿受傷還抱著一人,一時間卻也沒有被追上。

  淒厲的破空聲不斷響起,然而樹林漸密,夜色漸深,弓箭也失了準頭。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火光大亮,又是一隊追兵上山了!

  欽陵腳步頓住,雙眸被前方大片的火光映得血紅而又絕望,隻得再次調轉方向,朝右邊樹林一瘸一拐地狂奔。

  “快抓住他們!他們就在那裏!”左前方剛出現的人馬大聲呼喝著蜂擁而來。

  身側身後都是人喊馬嘶,火光閃耀,耳邊尖利的破空聲連響,突然背心和大腿一陣劇痛,兩支利箭插入了他的脊背和腿部。

  欽陵往前撲跌在地,卻沒想到這裏是一處斷坡,他抱著葉姝滾了幾下,突然順著坡勢咕嚕嚕一直滾了下去。他在滾落的過程中始終緊緊抱著葉姝,手掌牢牢護住葉姝的後腦……

  ————

  “那邊有一處斷坡,坡下灌木叢生,我們去那裏躲著!”侯希光有四十多年內力修為,能在黑暗中視物,他朝身後的兩人喊道。

  一行三人跳下馬背,牽著馬匹小心翼翼地下到坡底,將馬匹的嘴用嚼子勒住,前蹄用馬絆子拴住,係在矮樹上。三個人一齊躲在灌木叢中,聽著坡上的動靜。

  隱隱約約聽見雜遝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似乎是從北麵和東麵的山坡上來的,接著又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呼喝聲,夾雜著一聲猶如狼嗥般的悲嚎聲。

  接著西麵的山坡也有馬蹄聲紛亂響起。不久,頭頂上傳來一陣窸窣作響,接著是咕嚕嚕的滾動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坡上滾下來了,一路帶起紛紛揚揚的積雪,灑落在三人的麵頰上。

  最後隻聽“撲通”一聲,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滾落在三人旁邊的灌木叢中。

  三人對視一眼,慕奎說道:“我去看看!你們別動!”

  慕奎野利語流利,又在塞外生活過,遇事能隨機應變,所以侯希光和慕如歌都未反對。

  慕奎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躥了過去,撥開灌木叢,見殘雪裏伏著一團形狀奇怪的影子。

  就在這時,頭頂上忽然有火光亮起,有人大聲地呼喊:“隊長,這裏有一處斷坡,他們應該是從這裏滾下去了!”

  慕奎連忙蹲下伏倒在那團影子邊上,這時他才看清,原來那奇形怪狀的黑影是兩個緊緊擁抱的人影,一個高大的人影在下,另一人嬌小的身子趴在高大的身軀上,長發傾瀉遮住了麵容。

  這時上麵的火光更加明亮,不停在頭頂晃動,人聲也愈加嘈雜,顯然是更多的人來到了坡頂,他們七嘴八舌地說:“這個坡有點陡啊,而且下麵很深,什麽也看不清!

  “喂——隊長說從那邊找個緩坡繞下去!”

  頭頂上人喊馬嘶之聲漸漸遠去,那些追兵繞到另一邊去了。

  這時慕奎看見,那個躺在下麵做肉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側頭看向自己。

  慕奎嚇了一大跳,黑暗中隻見那大漢目中驀地射出精光,他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你……是晉國人吧?我身上的女子是你們的晉陽公主……”

  慕奎驚得猶如被雷電劈中,像餓極了的猛虎般撲了上去:“你說什麽,是姝兒嗎?姝兒!姝兒!”

  慕奎撥開葉姝臉上的亂發,在殘雪反射的一點微光中看見了那張黑暗中仍隱隱散發明珠般絕世豔光的臉,隻覺熱淚如開閘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姝兒……姝兒……你怎麽了?啊,天啦!”慕奎摸到了葉姝背上深深的傷口。

  “她受傷了……快把她……藏起來……”欽陵氣若遊絲地喘息著說道,“別讓追兵抓住她,可汗發了……黑木令……全境追捕她……要把她……抓回去祭旗……”

  “我知道了,我會救她的!”慕奎泣不成聲,脫下大氅裹住姝兒,將她抱了起來。

  這時灌木窸窣,侯希光和慕如歌也在黑暗中摸索了過來,低聲問道:“怎麽了?”

  他們聽見了慕奎剛才那聲悲淒的呼喊。

  “是姝兒!是姝兒!”慕奎哭喊著,低頭用臉頰蹭著懷裏心愛的女子,又指向仍躺在地上的欽陵,“是一個男人和姝兒!那個男人說赫蘭墨發了黑木令,全境通緝姝兒!”

  “什麽是黑木令?”如歌問道。

  “草原上的蠻族沒有文字(赫蘭墨雖創立了野利文字,但並未廣泛使用,大多數人仍不識字),可汗要抓捕什麽人就會派親兵帶上雕刻了特定符號和圖案的令牌傳諭各部落。黑木令是最高級別的通緝令。”慕奎解釋道。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火光閃耀,人影淩亂,有馬嘶聲和呼喝聲隱隱傳來,接著後方也有火把跳躍,人聲喧嘩。

  “不好,他們從兩個方向包圍過來了!咱們逃不掉了!”侯希光喊道。

  如歌迅速掃了一眼慕奎和地上的欽陵,忽然疾步上前,蹲在欽陵身邊問道:“你們可汗頒布黑木令時有畫像嗎?那些追兵知道要抓的人長什麽樣嗎?”

  “沒有畫像……他們隻知道可汗要抓可賀敦和她的侍衛長……並不知道我們長啥樣……拜托你們一定要……救可賀敦……”

  “我明白了……”如歌站起來堅定地看著侯希光和慕奎,“我來假扮成晉陽姐姐,和這個男人一起出去引開追兵!”

  “什麽?”侯希光大驚,“這……你若出了什麽事,你父皇那裏我怎麽……”

  “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慕奎,快把晉陽姐姐的外衣換給我!”

  慕奎蹲下來,輕輕將姝兒放在雪地,迅速脫下她的大氅交給如歌,又用自己的大氅將姝兒裹緊。

  “你們快點帶晉陽姐姐藏在灌木叢裏,快!”如歌快速裹上姝兒的大氅,蹲下身大力一托,一股雄沛的內力湧出,將欽陵高大的身軀輕鬆扶起來,“我這個辦法你覺得怎樣?”

  “很好!”欽陵氣喘籲籲地讚許道,在如歌大力的扶掖下,支撐著遍體鱗傷、虛弱不堪的身體,“隻是,你的武功甚高,可賀敦不會武功,你得收斂一下武功才不會露出破綻……”

  “好,我知道了……”

  她的話音方落,前方火光大盛,人影紛亂,有人高聲喊叫:“他們在那邊,我看到他們了!”

  如歌假裝扶著欽陵跌跌撞撞地逃跑,把追兵引得越來越遠離這處坡底。

  慕奎抱著姝兒,和侯希光伏在灌木叢中,望著火光和人影逐漸遠去。慕奎這才爬到臥伏的坐騎旁邊,從馬鞍側的皮囊裏取出傷藥和繃布。

  回到葉姝身邊,解開大氅,脫掉她的中衣和褻衣,露出她月光般皎潔的玉背,雪白的肌膚即使在黑暗中也散發著一層晶瑩的光澤,背上那道長長的刀口更顯得血肉翻卷,猙獰可怖。

  “姝兒……”慕奎一邊給她的傷口撒上藥粉,一邊泣不成聲地呼喚她,淚水大滴大滴落在她滑嫩的肌膚上。

  侯希光不住唉聲歎息,反複叮囑慕奎:“可別讓太後娘娘知道,太後最疼的就是晉陽公主。自打生了小六,太後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受不得半點打擊。”

  慕奎抽泣著答應了,處理完傷口,他將葉姝抱起來摟在懷裏。

  葉姝發出一聲輕微的呻銀,慕奎忙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口,撩開她黑瀑般披散的發絲,往她嘴裏塞了一枚回心丹,這是侯希光從藥王穀帶來的,由肖神醫親自配製,可以讓重傷失血的人補氣提神。

  慕奎借著殘雪微光凝視姝兒,俯下身在她的額頭和臉頰輕輕地蹭著、吻著,無限憐惜。

  隨著回心丹在她嘴裏逐漸融化,姝兒濃長如蝶翼的睫毛輕顫著,竟慢慢地睜開了迷蒙的雙眼。

  她蒼白無力的唇蠕動著,無比淒涼地喚了一聲:“阿墨哥哥,是你嗎?”

  慕奎一震,隻覺心口被撕開了般疼痛,緊緊抱住她:“我是阿奎,師傅!你的阿墨哥哥要殺了你祭旗,你還戀著他?!”

  “阿墨哥哥……”她仍是不住地喚著,一行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師傅……”慕奎吻去她的淚水,唇貼著她的鬢發,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

  侯希光實在看不下去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眼睛微濕,站起身假裝去觀望敵情。

  黎明前的寒冷薄霧開始彌漫,山林漸漸安靜下來,除了風吹灌木的簌簌聲,和偶爾一聲積雪壓斷枯枝的聲響,四下裏萬籟俱寂。

  “估計追兵都已經走了。”侯希光道,“我們也往射虎隘口返回吧。”

  ————

  回到射虎隘口的駐軍地,此處的守將杜知節接待了慕奎一行人。

  慕奎和杜知節原本就是舊交,兩人曾一起在呼延緒麾下共事。

  前些日慕奎給呼延緒留信辭別後,呼延緒不但沒有怪罪,還特意簽署了出關的文牒托人快馬追來,交給慕奎。

  見慕奎他們帶回了晉陽公主,杜知節忙把自己家眷住的院落騰出來讓葉姝暫住,還請了一位大夫給葉姝療傷。

  一路上雖然是慕奎抱著葉姝騎馬,但馬匹的顛簸仍讓重傷在身的她虛弱不堪,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

  大夫給葉姝拿完脈,退到外室。

  慕奎忙跟了出來:“大夫,我看公主的刀傷愈合得不錯,為何她還是整天昏睡?”

  牆角兩個粗樸的大銅炭盆燒得很旺,厚厚的毛氈門簾緊緊合攏著,室內暖意融融,大夫熱出了一頭大汗,抬袖抹了一把,才笑著向慕奎一拱手:“公主昏睡是一種害喜的症狀,懷孕初期常常會嗜睡……”

  “害……害喜?”慕奎瞪大了眼睛。

  “公主已有四十多天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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