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驚現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797
  葉姝徐徐轉過身,看見一位高挑俊雅的青年男子,白衫翩翩,豐神如玉,在燭光下卓然而立,猶如一輪清澄皎月。

  那是她的阿奎嗎?

  他長高了,長壯了,既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又不像她記憶中的少年。

  “阿奎……”葉姝從咽喉深處發出一聲哽咽,兩行清淚滑下臉龐,“真的是你嗎?”

  本該在千裏之外的你,卻在我生辰當天,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這是阿墨哥哥曾經最讓我感動的事,如今阿奎做到了!

  姝兒五歲那年生辰日,已被送到千裏之外的赫蘭墨,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給她送來生辰禮物,這件事是葉姝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曾經無數次給阿奎講述過。

  每次姝兒講到這件事,慕奎都在心中狂喊:我也能做到,我也能為你做到!

  “師傅!”慕奎清俊的臉掛滿了淚水,跨前一步,雙膝跪地,深深伏身給葉姝行了拜見禮。

  “快起來,快起來!”葉姝忙用手背拭了淚,扶起慕奎,觸手所及,感覺到阿奎原本纖瘦的手臂變得粗壯了,再細看阿奎的臉龐,也有了過去沒有的棱角,淚水再次衝下葉姝的玉頰,“阿奎,這一年多你都去哪了?”

  “說來話長……”慕奎滿目含淚,貪戀地凝望姝兒美麗的眼睛,精致的小翹鼻,柔媚的櫻唇,“師傅,這一年你過得好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聽說可汗把侯希光逐走了,把你的侍女打發去做苦役了……”

  葉姝用力眨動濕潤的長睫,強忍住滿腹的委屈:“我沒事,阿墨哥哥沒有把我怎麽樣……說說你這一年的經曆吧,我想聽……”

  說罷拉著慕奎的手坐在燈燭下,兩人的手在桌上緊緊交握,兩雙眼睛都一瞬不瞬地凝望彼此,一秒鍾也不曾離開對方的眼睛和臉龐,早忘了屋裏還有第三個人。

  董尚服咳嗽兩聲,葉姝和慕奎才驚醒般看向她,董尚服隨即淡定地說道:“公主,你在我屋裏待久了,必會惹人懷疑,你是來找我畫‘荼顏妝’的,不如我一邊給你化妝,你一邊聽略陽公講他這一年的際遇……”

  “對,對,對!”葉姝表示讚同,“差點忘了我是來畫荼顏妝的!”

  於是葉姝在鏡台前坐下,慕奎搬了一張月牙凳坐在葉姝身畔,一會兒看鏡中的她,一會兒看鏡外的她,隻覺怎麽都看不夠,一邊給她講自己這一年的遭際。

  “啊,原來是你給赫蘭真出的計策,毀了阿墨哥哥和薛延部的聯盟!”葉姝閉著眼睛任由董尚服勾畫眉眼,唯有那嬌豔妖嬈的唇輕輕開合,如花瓣在夜色裏綻放又收攏,美妙至極。

  慕奎一麵癡癡凝視師傅,一麵講述他去年出使薛延部的經曆。

  他不僅給赫蘭真出謀劃策,還親自出使薛延部去議和,當時赫蘭真和曷魯已經勢不兩立,慕奎隻帶二十名護衛去見薛延部可汗,刀斧加身而麵不改色,並且在薛延部君臣麵前露了一手彎弓射雕的絕技,折服了尚武崇勇的遊牧民族,最終說服曷魯重新和赫蘭真結盟。

  “不過,赫蘭真能與薛延部重修舊好,也非我個人之力,主要還是薛延部誌在稱霸西域已久。

  當初你父皇拓定西域時就和阿部稽可汗簽訂了盟約,西域的城邦國家藩屬於大晉,遊牧民族歸野利汗國統領,天山下的幾處鐵礦當初你父皇是全部讓給阿部稽可汗的。

  後來,薛延部崛起於西域,曷魯久欲吞並天山和金山下的遊牧部族。赫蘭真偏不給他,還挑唆薛延部治下的幾個部族叛離。薛延部這才與赫蘭墨結盟共同對付赫蘭真。

  若能將西域暫時拱手讓給曷魯,曷魯肯定就不會再幫赫蘭墨。因為曷魯應該明白,赫蘭墨一旦滅掉赫蘭真,將會變得空前強大,屆時必向西域擴張,對薛延部有何益處?

  我隻不過是把這些利害關係擺給曷魯看,再者,統領西域勢力的是右賢王。右賢王雖然對赫蘭真有扶立之功,但其人專權擅政,赫蘭真早就看右賢王不順眼。

  我便建議赫蘭真趁機除之,將其勢力獻給薛延部。雖然暫時喪失西域,但也算是斷股求生,若不暫時割舍西域,曷魯和赫蘭墨一旦聯兵,赫蘭真隻怕連汗位都保不住了。

  然而事後卻有人向赫蘭真進讒言,說我是收受了薛延部的賄賂,所以讓赫蘭真把西域讓給了薛延部。赫蘭真失去西域,大概也有些心疼後悔,便怪到我頭上……”

  說到這裏,慕奎滿麵痛楚失落,手肘撐在花梨木鏡台上,臉埋進了臂彎。

  這一年來,慕奎與赫蘭真君臣際遇,兩人年齡相仿,赫蘭真又熱愛漢文化,從慕奎這裏學了很多漢家典籍,君臣之間原本甚為相得。

  慕奎為赫蘭真獻計鏟除右賢王,又為赫蘭真去麵見葉妘,疏通和大晉的關係,又親涉險境,為赫蘭真出使薛延部。

  卻沒想到如今反遭赫蘭真猜忌,乃至動了殺機。此等多疑善變的君主,隻怕難成大事,將來遲早是赫蘭墨的階下之囚。

  慕奎歎息一聲繼續道:“還有右骨利侯,此人絕對是赫蘭墨埋在赫蘭真身邊的奸細,可歎赫蘭真就是不信我,執迷不悟,不納忠言,此人遲早斷送江山。”

  “什麽?你說西野利的右骨利侯是阿墨哥哥的人?”葉姝吃驚之下頭一偏,正為她點唇的董尚服低低驚叫一聲。

  “你不知道麽?”慕奎略微詫異,轉瞬又恍然道,“不過此等機密,赫蘭墨想必誰也不會告訴,連你他也不會說的。赫蘭墨此人心機極深,早在阿部稽可汗當政時,他就開始在王庭暗中收買人心……”

  葉姝忍不住為阿墨哥哥辯護:“不是阿墨哥哥連我也瞞著,而是我對這些軍政之事不感興趣,阿墨哥哥幾次和我談及國事我都興味索然,後來他就不說了。”

  慕奎見她仍然無比維護赫蘭墨,心中嫉妒,將頭枕在手肘,許久不語。

  “阿奎下一步有何打算呢?還會回到西野利國去麽?”葉姝從鏡子裏看見慕奎失落的表情,連忙岔開話題。

  “怎麽可能,赫蘭真都派人拿我了,我再回去不是送死麽?”慕奎直起身,董尚服剛巧給葉姝點好了唇,清婉的妝容驀然大亮,唇間一點檀朱,似在夜空裏點亮了最明媚璀璨的煙火,豔光奪目,慕奎看得呆住,魂魄都被勾走了。

  “畫好了,公主你自己看看。”董尚服道,“公主再搭配今日送去你殿中的那套淺粉色泛銀光的紗衫和冰綃長裙,以及一條水紅色披帛,就更美了。”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野利侍女們的齊聲招呼:“秋尚宮!”

  接著,秋韻粗嘎的大嗓門傳了進來:“畫個妝要這麽久?”

  室內的三個人同時嚇得跳了起來,葉姝抓著慕奎的手,渾身發抖:“阿奎,你快躲起來,明天我找個機會脫身來看你……”

  “師傅,別忘了我送你的禮物在那件寶藍色牡丹紋大袖衫的袖袋裏,很別致的禮……”一語未盡,慕奎已經衣袂輕閃,消失在屏風後。

  與此同時秋韻打雷般的拍門聲響了起來:“董七妹,快開門!”(董尚服小字七妹)

  “來了,來了。”董尚服打開門,秋波微橫,“你這急性子,我正給公主化妝呢。”

  葉姝從內室走了出來:“秋姑,有何事?”

  秋韻被葉姝美麗的妝容驚豔,怔了片刻方道:“你離開太久,我來看看。”

  “我特意讓董姑姑給我畫了一個荼顏妝,以前我母後也畫過這個妝,秋姑,你看我和母後誰更美?”葉姝故意吸引秋韻的注意,挽著秋韻的胳臂走了出去。

  ————

  “公主畫這麽美的妝有何用,去年你生辰可汗就沒來,今年應該也不會來了。”秋韻和葉姝穿過幾道拱門,往昭陽殿走去的路上說道。

  她說這話時,眼裏閃著詭秘的笑意,剛才赫蘭墨突然出現在昭陽殿中,把秋韻嚇一大跳:“我的天,可汗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也不讓人通報一聲,我才好接駕!”秋韻一邊跪下行禮,一邊用手背抹去激動的淚水——可汗總算沒有忘記公主的生辰。

  當初八歲的赫蘭墨獨自跋涉千裏趕回王府給姝兒送生辰禮物的情形,秋韻是親眼所見,至今難忘。

  “秋姑快起來!”赫蘭墨跨步上前親手攙扶秋韻,他一路上故意不準通報,一直進了宮門,悄悄潛入葉姝的寢殿,卻發現葉姝不在。

  “姝兒去哪了?”赫蘭墨問秋韻,氣息微促,武功高強如他,就算策馬如飛一路不歇也不至於氣喘籲籲,應該是心情激動所致。

  秋韻也知他急於見到葉姝:“她去找董尚服學化妝,要不奴婢去把她叫回來?”

  “不不,不必了。”赫蘭墨抬手阻止,“我正好去洗一洗,一路馬不停蹄,出了一身臭汗。”

  秋韻抬首看了赫蘭墨一眼,見他滿麵塵埃被汗水衝成道道汙跡,不由笑道:“也好,奴婢去叫人伺候你沐浴。”

  赫蘭墨洗浴完回到寢殿,葉姝還未回來,秋韻便道:“奴婢去把她叫回來吧。”

  赫蘭墨微斂眉峰想了一瞬,吩咐道:“秋姑,你別告訴她我來了,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奴婢知道了!”秋韻喜之不盡地奔了出去。

  赫蘭墨又叮囑了殿外的狼衛和侍女,不許告訴可賀敦他到了。

  故而,葉姝走回昭陽殿時未發現任何異常,她站在暮色淒迷的庭院,望著夏日久久不落的夕陽在花木間閃耀著細細碎碎的金光,心想:阿墨哥哥不會來了……

  失望之餘,腦海裏浮現出阿奎清風玉露般的俊秀容顏。

  至少阿奎記得我的生辰,為了給我送禮物特意趕來。

  想到阿奎,姝兒寂寞淒涼的心溫暖起來。

  “師傅,別忘了我送你的禮物在那件寶藍色牡丹紋大袖衫的袖袋裏,很別致的禮……”

  她快步入殿,正想找個理由不讓秋韻進來,秋韻自己走開了,葉姝暗自慶幸,一踏進寢殿就將門從裏麵栓上。

  然後激動萬分地奔向內殿的彩繪戧金纏枝蓮龍紋大衣櫃,打開衣櫃,裏麵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套套光彩絢爛的錦衣華服。

  葉姝一陣亂翻亂扯,錦繡綢緞如一片片豔麗的雲霞飄落於地,葉姝終於找到那件寶藍色牡丹紋大袖衫,伸手到袖袋裏一摸,摸出一個四寸見方的小錦盒。

  她剛想打開看,突然眼角餘光從青銅雕鳳梳妝鏡中看見一道高大俊偉的身影。

  “阿墨哥哥?!”葉姝發出一聲震驚的尖叫,手裏錦盒掉落在地上,裏麵的東西滾了出來,正好滾到赫蘭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