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利汗國的王庭坐落在頭曼山下一片豐美的草場上，這裏地勢平緩，水草豐美，發源於哈倫河的幾條清流在這裏匯合，像幾條波光粼粼的銀蛇搖頭擺尾、彎彎曲曲地流淌著。

  可汗金帳坐落在一片微微隆起的大坡地上，十幾頂高大彩繪的帳篷環繞著正中央高達五丈、方圓九丈、通體塗著耀眼金漆的巨大穹廬。

  這是可汗召集各部落酋長議事、宴會的場所。

  可汗金帳前方有一個方圓百丈的廣場，廣場兩側是一排排拴馬樁，廣場周圍豎立著上百支旗杆，繪著各種野獸的五色旌旗隨風飄揚。

  赫蘭墨帶著狼衛和虎豹騎，送大妃和兒女們回到王庭，剛到王庭廣場，國相應懷珍就迎上來，以手按胸：“可汗，薛延部的使者來了！”

  赫蘭墨眼底掠過幾許驚愕，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他讓大妃帶著偏妃及兒女們先去安置，他跳下馬背，吩咐侍從官把薛延部使者帶到金帳中。

  議事的金帳裏，正中的檀木寶座鑲金嵌玉，椅背和扶手上皆雕鏤著栩栩如生的虎狼，寶座兩側的青銅鎏金獸型燈座熠熠生輝，大帳中央的頂上懸掛著枝形琉璃吊燈。

  赫蘭墨高據寶座，腰身勁挺，手搭扶手，滿頭發辮上係著的琉璃珠流轉著耀眼華彩，襯得他容顏英俊冷漠，眼眸深沉威嚴，如雪山冰峰一般，冷冷看著那薛延部使者走進來。

  薛延部使者麵對這般逼人的威懾與氣勢，卻仍鎮自若，以手按胸，朗聲道：“隆吉可汗乃日月所置，天地所命之大可汗，今日得見可汗天威，真是太陽神賜福於我！”

  話音未落，兩邊頂盔摜甲的狼衛們“鏘”地拔出佩刀紛紛架在了使者脖頸上。

  坐在赫蘭墨下首的各位將軍和官員也齊聲斥罵道：“你是來替你們首領還血債來的嗎？”

  薛延部是這幾年崛起於天山腳下的一支遊牧部落，因為與西野利汗國的可汗赫蘭真聯姻，幾次出兵幫助西野利汗國打赫蘭墨，曾經殺死赫蘭墨手下幾員大將。

  誰知那使者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們首領給隆吉可汗送來了一份大禮，偉大的隆吉可汗就是這樣對待朋友的嗎？”

  “朋友？”赫蘭墨將手肘搭在膝頭，身子微微前傾，發辮上的琉璃珠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深邃眼眸冷如冰海，“看來你們首領是忘了，那年本汗被你們逼得隻剩三百部眾，在齊勒霍斯河喝混濁的河水、吃野馬肉的事了？”

  使者仰天大笑起來：“我聽說那次跟隨可汗不離不棄的三百部眾如今都成了可汗最可信任的狼衛。沒有疾風，又怎知哪些是勁草，不經曆風暴，又如何能成為雄鷹？如此說來，可汗是不是該感激我們首領啊？”

  赫蘭墨一向不善言辭，一時間竟無言以對，隻勾起薄唇冷冷一笑：“你且說說你帶來的是何禮物？”

  “可汗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使者笑得像一隻狡詐的狐狸。

  赫蘭墨一凜，眉峰高高地挑了起來：“哦？我憑什麽相信你能把我最想要的東西帶來？你們的曷魯首領可是赫蘭真的姐夫，曷魯他不幫著自己的妹夫，倒來幫我這個仇敵？”

  “赫蘭真那頭吃了肉不吐骨頭的惡狼，去年我們曷魯首領在大晉冊封下稱汗，赫蘭真不僅不遣使祝賀，反而慫恿我們治下的氏族作亂……”

  哦，原來如此！

  難怪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和西野利汗國打仗，薛延部並未派出援兵，原來薛延部和赫蘭真撕破臉了！

  赫蘭墨心中暗喜，他知道去年葉衡遣使冊封薛延部的首領曷魯為可汗。

  看來這是葉衡故意要挑撥薛延部和赫蘭真的關係。

  赫蘭真是阿部稽的次子，當初弑父自立，阿薈對這個弟弟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赫蘭真娶了薛延部的公主，得到薛延部的兵力支持，葉衡和阿薈夫婦多次攻打拉塞幹大草原都敗退了，阿薈還受了重傷，喪失了生育能力。

  葉衡攝政後，為了挑撥離間，故意遣使冊封薛延部的首領曷魯為可汗，並且賦予曷魯對西域遊牧部落的統治權。

  赫蘭真也想要西域，因為西域有豐富的鐵礦，有通往西方的絲綢商路，還有諸多豐富的人力物力資源。

  葉衡這一招確實狠辣，如此一來，赫蘭真和薛延部就撕破了臉皮。

  無怪乎薛延部要來和赫蘭墨結盟。

  如果薛延部願意和赫蘭墨聯兵，分別從東西兩麵夾擊赫蘭真，那麽滅掉西野利汗國、一統草原就指日可待了。

  赫蘭墨藍眸一眯：“你們薛延部出兵幫我們，想要得到什麽好處？”

  “若戰爭勝利，我們隻想要原屬於赫蘭真的一半牛羊和部眾，可汗覺得如何？而且，我們首領還願意把剛滿十五歲的小女兒嫁給可汗，我們的雅楠公主是西域著名的美人，被稱為‘天山的雪蓮花’。可汗且說說卑職帶來的這份禮物厚不厚？”

  赫蘭墨一震：娶薛延部公主？

  “我的可賀敦是大晉公主，曷魯想必知道……”

  “無妨無妨，雅楠公主不會與大晉公主爭位，將來可汗一統草原，疆域遼闊，一個王庭肯定不夠，想必會有東庭、西庭，那麽一個可賀敦又豈會夠呢？”

  赫蘭墨慢慢往後靠在椅背上，腦中浮現姝兒傾城絕豔的容顏，如冰似玉的香肌雪膚，曲線曼妙、起伏有致的嬌軀，一時間躊躇難決。

  姝兒妹妹若知道我娶薛延部公主，若知道會有一個和她並立的可賀敦，她會接受麽？

  可是，如果我拒絕聯姻，豈非錯失大好良機？

  若得薛延部出兵，我就有希望滅掉赫蘭真，奪回拉塞幹大草原，重新一統野利汗國！

  ————

  葉姝城，王宮校場。

  蹄聲噠噠，塵土飛揚，一匹黃驃馬正繞場跑圈，馬上的青年身姿矯健，扣上箭，拉滿弓，一箭破空而去，如飛火流星般“嗖”地正中靶心。

  “好！好！”場邊穿著虎賁衛服飾的侍衛們紛紛擊掌叫好。

  馬上的青年又跑馬一圈，一連數箭射出，箭箭正中靶心，周圍侍衛們的叫好聲越發鼎沸。

  那青年躍下馬背，麵如冠玉，俊眉修目，笑容飛揚，正是慕奎。

  葉姝曾告訴虎賁衛統領侯希光，讓慕奎跟著侯希光習武，等武藝習成，便可以加入虎賁衛。

  一個多月前，葉姝和他有了那樣一晚之後，秋韻來找過慕奎，將他的羊皮襖還給他，並且警告他不許再和公主見麵。

  慕奎便越發狠命地練習騎射和武功。

  這幾日，正逢侯希光考較麾下侍衛們武功。

  葉姝出嫁，蘇葭湄讓侯希光率領兩千名虎賁衛保護姝兒，侯希光經常在校場帶這兩千名侍衛練武，也會定期考較武功，以此來升遷和降職。

  慕奎的騎射拿了滿分，近身搏擊一項，又從一批中低階軍官中脫穎而出。

  接著和高階軍官同台比武，他連贏了三場，第四場輸了。

  最後宣布總分時，他聽見自己的排名在第十四名。

  兩千名侍衛裏排名十四，師傅知道了會為我驕傲吧？

  不知道這樣的成績會被安排擔任怎樣的軍職？

  會不會被安排在昭陽殿附近值守？

  他日夜思念她，想她想得幾乎要發瘋，他一個多月沒有換洗枕頭和被褥，舍不得讓她殘留的香氣消失。

  到了宣布職位升遷的日子，傍晚，他一聽到校場上侍衛們的喧嘩聲，就激動地衝了出來。

  下了一天的春雨，校場周圍的樹木被雨水洗得翠綠光潤，一團團耀眼的新綠讓人眼睛都發亮。

  大群侍衛們談笑著走進校場，侯希光跳上高台，宣讀新一輪的軍官任職。

  慕奎站在人群後麵聽著，當聽到自己被任命為校尉，負責看守淑景殿、瑤光殿、南熏殿、芳靄殿時，他的心裏很是失落，他原本是盼望能守衛昭陽殿的。

  但後來當他看見宮城布防圖，發現南熏殿離昭陽殿並不遠，他的心又喜悅起來。

  終於到了上職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職務相當輕鬆——因為他所負責的四座殿宇以前是大妃她們和小王子、小公主們住的，如今大妃她們已經回頭曼山了，這幾座殿宇空了下來，沒有人住。

  所以他們這一隊虎賁衛基本上沒有什麽任務，隻需要象征性地站個崗就行了。

  而慕奎作為這一隊的長官，連站崗都不需要，隻要巡視和安排輪值。

  慕奎便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從南熏殿東邊的側門出去，沿著夾巷一直走到了昭陽殿西邊的側門。

  守衛側門的侍衛認識他，他說找侯希光有事，侍衛便放他進去了。（葉姝的寢宮昭陽殿都是侯希光親自值守）

  他穿過昭陽殿的花園，正看見秋韻手裏提著幾包藥，站在寢殿的外廊上：“公主身子不適，你們都別進來，也不許任何人進來！”秋韻粗嘎的嗓音分外嚴厲。

  十幾名侍女太監站在台階下躬身垂首領命：“諾！”

  慕奎盯著秋韻手裏那幾包藥，那黃紙是專門裝藥的。

  姝兒病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什麽狠狠揪住了。

  我要去看看她，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