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李殊微(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4064
  “殊微,快來拜見葉三公子!”徐淩對場中央的白裙女子招手。

  李殊微徐徐起身,如一朵蓮花慢慢從水中浮起,儀態萬方,搖曳生姿。

  她低垂螓首,輕移蓮步,來到首席的座位前,深深道了個萬福:“見過葉三公子。”聲音清甜婉轉,令人魂銷骨酥,說不出的受用。

  葉衫的心髒劇烈地跳動,幾乎跳出胸腔,極力控製住自己,起身還了一禮:“夫人……不必……多禮……”

  李殊微隻覺一顆心都快碎了,水袖下的手緊緊捏著,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徐淩眼睛微微一眯,突然長臂一攬,李殊微嚶嚀一聲,被徐淩攬進懷裏,她掙了掙,卻沒能坐直,反而被徐淩摟得更緊,一壁在她身上撫弄,一壁似笑非笑地問葉衫:“三公子是否見過殊微?”

  葉衫心中一緊,竭力使自己鎮定,望著徐淩的眼睛:“見過,打南唐的時候,是我最先攻破金陵城,當時夫人還是南唐郡主,因我麾下兩位將軍不守軍紀,衝犯了夫人,是我命人把夫人帶到關押女俘的殿中。”

  徐淩露出恍然的神色,微微點頭,不緊不慢道:“後來呢?公子和殊微就再無來往了?”

  他的手仍在李殊微身上漫不經心地遊走,李殊微從初時的害羞,逐漸變成恐懼,一直低垂的眼眸,驀地抬起望向葉衫。

  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忽然像地震來臨前的水池,抖動起一疊疊驚恐的漣漪。

  葉衫心頭撲通亂跳,卻仍鎮定地回答:“後來我讓她給越州都督李仁寫了一封勸降信。”

  “哦?”徐淩淡淡地說,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再然後呢?還有沒有更進一步的來往?”手慢慢從李殊微的胸,攀上她的脖頸。

  “她求我為她要回父親李仁的全屍,我幫了她。”

  “哦?”徐淩有些意外,剛剛攀上李殊微脖頸的手頓住,“除了這些,還有沒有?”

  葉衫腦中掠過在明光寺後院,他讓李殊微幫他在徐淩那裏說好話……

  但是他下意識地否認:“再沒有了。”

  “真的嗎?”徐淩突然掐住李殊微的脖頸,“那為何這賤人要派人給你報訊,說我暗中勾結周霸侯,要給你設鴻門宴?”

  李殊微嬌軀劇顫,喉嚨裏發出驚恐的嗚嗚聲,仿佛一隻被巨手抓住的黃鶯鳥。

  葉衫驚得霍然立起,差點連麵前桌案都推倒:“什麽?”

  “周霸侯派人悄悄聯絡我,我為了迷惑周霸侯,騙取叛軍的機密,假意和周霸侯通款。這賤人不明實情,收買了一個丫鬟,給你送信,信中極盡纏綿,傾訴相思。你還敢說你們之間無有奸情?”徐淩氣得眼睛幾乎滴血,“我說呢,隻是為她父親找回全屍的恩情,她何至於屢屢在我耳畔為你說好話。上次我提議你為牙門軍都督,就是這賤人吹的枕頭風,口口聲聲說你是她的恩人——可笑我被戴了綠頭巾,還替奸夫賣命!”

  徐淩越說越氣,手下越發用力,李殊微的美眸越張越大,絕色的臉開始發青,窈窕美好的身軀,因窒息而逐漸軟倒……

  葉衫以手按劍,環顧四周,見陽光下群山巍巍,樹林間到處閃動著鐵甲和刀劍的寒光。

  徐淩肯定在清涼山中埋伏了上萬人馬。

  電光火石間,葉衫有了計較。

  “徐世叔,若我說與李殊微並無私情,都是她一廂情願。而且,她父親還是我害死的,你信不信?我若對她有情,就不會害她父親!”葉衫突然按劍起身,雙眸緊緊迫視徐淩,大聲說道。

  徐淩一愣,手下稍稍放鬆,李殊微紅唇微張,呼進了大口的空氣,然而,接下來,劇烈的痛苦再次讓她窒息。

  “徐世叔應該聽說過,前年南征,越州是最後拿下的。越州都督李仁拒不投降,放棄城池,帶著兵馬退守百越密林,準備與我軍進行持久戰。

  後來是吳令禾燒了他們的糧食,百越蠻人才叛變殺了李仁,投降我軍。當時南唐各州縣都已歸王化,為何獨有李仁負隅頑抗?

  因為是我給父王出主意,不要把李佶給李仁的勸降信發出去。包括李殊微寫給父親的勸降信,也被我燒了,並未發出去。”

  李殊微不敢置信地看著葉衫,不停地搖頭,秀麗絕倫的瓜子臉,變得慘無人色,美麗的桃花眼,流露出深不見底的絕望。

  徐淩聽說過那年攻克越州的經過,卻不清楚其中的細節,他緩緩地點頭,有幾分信了,突然,他將擱在案上的寶劍擲過去:“你親手殺了這個不守婦道的賤貨,我就信你!”說著將李殊微用力一推,扔到葉衫腳下。

  葉衫低頭看著這個絕色美人,她仰起的瓜子臉上,流過兩道清亮的淚痕,仿佛細白瓷器上的裂痕,淒美絕倫,令人心疼。

  “對不起,殊微。今日不殺你,我逃不出去。我不想死,我還有未竟的誌向……”葉衫拔出寶劍,閉上眼睛,極力將那雙淒婉至極的妙目摒棄在視野外,狠狠地刺了出去。

  “噗——”他感覺到劍尖觸到了柔軟的肉體,他曾在夢裏無數次愛撫過的雪軀,血肉產生的阻力讓他的劍稍稍遲疑,然後更加猛力地深入,打了個滑就從背後穿出。

  接著是鮮血從縫隙中噴湧而出,血噴的力量如同驟起的狂風。

  葉衫睜開眼睛,正好看見李殊微睜大的美目,亮晶晶地瞪著他,黑白分明,澄明如鑽,照得他五髒六腑都發疼。

  他突然起了一股狠勁,眼中閃出嗜血的厲光,拔出寶劍,再次狠狠捅入。

  柔軟雪白的身軀,慢慢地軟倒下去,像飄落的荼蘼,委棄於地,如墨長發披散開來。

  “好!好!”徐淩突然擊掌喝彩,“三公子不為女色所惑,是能成大事之人!”

  葉衫淡漠地轉過臉來,眼中的血光慢慢凝結,一字字道:“我平生最恨婦人不忠於夫,臣屬不忠於主。”

  徐淩舉起酒杯:“晉王待我推心置腹,我豈會不忠?我不過是假意和周霸侯結盟。周霸侯以為我被晉王貶黜,就會因此記恨晉王。當真可笑之極!我徐淩豈會為一次失意,就忘卻主公多年知遇之恩?豈會因一次榮辱,就不明白人心向背,大勢所趨?來,為我們早日蕩平逆賊,同飲此杯!

  葉衫淡淡笑著舉起酒杯:“蕩平逆賊,同飲此杯!”

  他的眼角,看見兩名衛兵將地上那抹白色身影拖走。

  仿佛一抹月光流淌而去,帶走了他心中最溫柔純淨的部分……

  ————

  因為徐淩假意和周霸侯結盟,周霸侯命長子周淳攻下庸城後,便與徐淩在黎陽合兵。

  徐淩假意帶兵往黎陽去,卻暗中讓葉衫率領鐵風軍在路上埋伏,周淳經過一處山穀時,伏兵四起,殺得叛軍片甲不留,周淳被梟首,首級送到了周霸侯處。

  不久,左路也傳來捷報,蘇閎率領的兵馬在臼陵大敗周霸侯次子周邕,周邕往武平逃亡,然而,武平卻被蘇閎事先派人收複,周邕走投無路,手下親兵殺了他歸降。

  如此,周霸侯的三路大軍,隻剩駐紮在雲陽城的中路軍。

  雲陽,是秦州以東的重鎮,扼守在秦州東往京師的要道,因為它東北邊是大糧倉武平,東南又連接蜀口,是入蜀地的必經之地。

  當年趙欒叛亂,便是占據此城為根據地,當他兵敗時,便是往蜀地逃亡。

  而這次,葉衫和徐淩合兵從益州北上,正好堵住了周霸侯往蜀地逃跑的路徑。

  蘇閎又從東北邊攻占了大糧倉武平。

  薑希聖又派了一路兵馬繞道雲陽關之後,截斷了周霸侯的援軍。

  這年深秋時,周霸侯已經像甕中之鱉,被奕六韓派來的三路大軍紮了個口袋包圍了。

  薑希聖這時已經聽說,周霸侯的軍師——竟然是丁鶴。

  他坐在中軍寢帳看著軍報,拈須笑起來:“丁鶴,我早就說過,若論陰謀詭計,我須讓你和鄒雲功,但論運籌帷幄、兵法韜略,你們兩個加起來都比不上我!”

  當初,薑希聖、鄒雲功、丁鶴,同為葉振倫麾下三大謀士,薑希聖投靠奕六韓,鄒雲功效力葉青鳥,丁鶴一直態度不明,直到溫泉山兵變,葉太後在丁鶴幫助下,逃出囚禁,人們才知道,丁鶴竟是葉太後的人。

  此刻,在雲陽城中,周霸侯坐在中軍大帳內,也在大罵丁鶴。周霸侯身為葉振倫生前五虎將軍之一,力能搏虎,勇冠三軍,若論匹夫之勇,隻怕當世罕有敵手。但是平生大字不識一籮筐,是大老粗一個。

  要不是丁鶴跑來找他,說他私自采礦、私鑄兵器的事,已被朝廷禦史查出來,他本來還不想這樣倉促謀反。

  他私鑄兵器其實是為了有備無患,他畢竟是葉太後當政時的封疆大吏。

  奕六韓當政後,把葉太後重用的名臣宿將,幾乎全都撤換了。

  就連親叔叔葉弼成,都被奕六韓剝奪了兵權,投閑置散。

  周霸侯日日提心吊膽,沒想到禦史台這麽快就拿到他的種種罪證。

  接著,朝廷就頒發了旨意,召他入朝。

  名為升官,實是為了奪他兵權,彈劾他的罪行。

  周霸侯懼怕之下,又加丁鶴慫恿,遂殺了宣旨的欽差,起兵謀反。

  當時丁鶴向他保證,奕六韓肯定會遇刺。

  “刺客是他的親女兒!絕對可以接近他三尺之內!隻要他一死,朝廷必亂,你在此時起兵,大事可成!”

  結果,周霸侯殺了欽差,奕六韓的死訊卻遲遲未至。

  丁鶴又道:“他身邊有個厲害的老婆,那個女人肯定封鎖了他的死訊,我們且看是他親征,還是選將出征。若是選將出征,那他肯定出事了。若非出了不測,以他的自負好戰,必定親征無疑。”

  之後,果然是派將出征,而非奕六韓親征。

  丁鶴花白的長眉喜得直抖:“隻要不是葉昱親征,咱們不用怕!要論打仗,自從葉昱橫空出世,這二十年,天下沒有他的對手。然而如今是他尚未弱冠的兒子,還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蘇閎,這都不足為懼。”

  周霸侯道:“可是還有一路兵馬是薑希聖,這可是當年先王(葉振倫)麾下第一謀士。”

  丁鶴渾濁的老眼驀地雪亮:“怎麽?在民間傳聞中他是第一謀士?”

  周霸侯臥蠶般的濃眉一聳:“我聽說是這樣的,不過,先生和薑希聖,誰才是這天下第一謀士,就看這一戰了。”

  結果,丁鶴給周霸侯布置的三路兵馬,被薑希聖一一攻破。

  最後,周霸侯龜縮進雲陽城,援斷糧絕,閉門固守,須發噴張地指著丁鶴大罵:“看來民間傳聞一點沒錯!他媽的,你別說第一謀士,恐怕連第二都排不上,你們三個裏,你是他媽的墊底貨!”

  遭受辱罵的丁鶴,雪白長須微微顫抖,強忍怒氣勸道:“不是向鳥吾羌求救兵了麽?雲陽城高牆厚,兵精糧足,將軍守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葉昱肯定出事了,不死即殘!雲舒用的毒藥是九華派的‘鬼蝙蝠’,這種毒藥最霸道的是後患無窮,暫時看上去安然無恙,隻要毒性未祛盡,將來會慢慢侵蝕大腦,將會經常頭疼難忍,眼花目眩。”

  周霸侯氣得虎目圓睜,直拍桌案:“就算葉昱他腦子壞了,眼睛也看不見了,他還有兩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其中一個目前離雲陽隻有兩百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