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母子決裂(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182
  葉衡押著葉循和淺淺,回到王府的蘇夫人院時,這裏已是一片混亂狼藉。

  侯希光奉蘇葭湄之命,率領王府的府兵,已將蘇夫人院的所有侍女、小廝拿下。以挑唆二公子謀逆之罪,當場將掌事大丫鬟晴皎處死。其餘侍女奴仆,全部賣掉。

  虎賁士兵們將五花大綁的循哥兒,扔進了一間庫房,將房間的門窗全部釘死,房間內立刻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你們先出去。”葉衡聲音沉沉地下令。

  士兵們退出去後,葉衡方才上前,親自為弟弟鬆綁。

  循哥兒縮在牆角,葉衡的手剛碰到他,他就往後一縮,渾身顫抖,亂發下的眼睛,燃著黑色的火焰。

  “循哥兒……是我,是大哥……”葉衡的聲音充滿痛楚與悲哀,“為何,你為何要做這種傻事?你被皇帝當槍使了啊,你以為你幫他奪權,以後你就可以代替父王當權臣?皇帝一旦掌權,我們全家絕無一個能夠幸存!你忘了當年孝武帝(慕燁)鏟除蘇崴後,蘇崴的四個兒子全被斬殺,無一幸免?!”

  “我不是幫他!我是要利用他,除掉姝兒和王妃!”循哥兒嘶聲吼道,蓬亂的發絲間隙,血紅的眼睛仿佛兩道血淋淋的傷口。

  “母妃雖然不是你親娘,但這些年她待你不薄……”

  “是她逼得我娘出家,不然我娘不會死!”循哥兒滿眼燃燒著仇恨,“也是她蠱惑父王,所以父王才對我不好!她的賢德都是裝出來的!”

  葉衡痛心疾首地望著循哥兒,忍不住為自己的母妃辯護:“母妃也不容易,這麽大一個王府都要她打理,她還要幫父王經營產業,籌集軍資。掌事者,不免以賞罰使人,賞罰之間,難免有失公允。”

  “她不是有失公允,她是偽裝賢德,偽裝公允,實際上卻屢屢挾私報複!小的時候,她因為蘇夫人得寵,多少次遷怒於我,她從未表現出來,但我能感覺到,你們也都能感覺到吧?否則姝兒、衫兒不敢那樣欺負我……”

  葉衡隻覺胸口一陣劇痛,抓住循哥兒的肩:“可是你不能因此就殺死父王的大將(萬華),協助皇帝奪權啊!你這樣做,危及的是父王!我母妃對你不好,可是父王是你親生父親啊!你這個傻孩子!”

  循哥兒突然爆發出一陣嚎啕大哭:“父王可從沒當我是親兒子,他把我娘親都射死了!真的是我娘阻礙大軍攻城?還是因為他對我娘,根本沒有一絲感情!所以對我也沒有感情!

  從小到大,每次蘇夫人做錯了什麽,他永遠護著她,永遠是我的錯,蘇夫人從來不會錯!我連他的寵妾都不如!”

  “循哥兒!循哥兒!”看著弟弟崩潰般大哭,葉衡隻覺萬箭穿心,將弟弟緊緊摟進懷裏拍哄,“父王也有他的無奈,他平定蘇峻之亂,驅逐羌虜,征戰塞北,橫掃朔漠。

  如此功勳蓋世,卻中了奸人歹計,冤枉他逼奸庶母,因此被祖父囚禁。之後,又因太後手裏握著皇帝,不得不讓出輔政之權,退據北疆。

  之後又平定西域,生擒月氏王,鎮守北疆十餘年,開疆拓土千餘裏,草原蠻族紛紛稱臣來朝。

  還勸農課桑,興建水利,造福一方,令北疆百姓豐衣足食。

  慕氏江山能延續至今,父王功莫大焉。若先帝(慕禎)在位,父王必以伊霍而終(伊霍,即伊尹、霍光,輔政大臣的表率,終身未篡位)。

  然而先帝山崩,當今皇帝猜忌陰刻,如何能容父王?父王豈能不問鼎?

  你娘親阻撓大軍,在城樓上哭泣求父王退兵。

  你說父王能退兵麽?走到今日,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啊!”

  感覺到弟弟在懷裏逐漸平靜,葉衡低頭扳起他的臉龐,仿佛他還是小時候那個孤僻、內向、膽怯的循哥兒:

  “循哥兒,你好好自省。父王快要班師了,我會求父王寬赦你。見了父王,你要誠心認錯,引咎自責,求得父王寬宥,記住了?”葉衡語重心長地說道,聲音溫厚,充滿了兄長的舐犢之情。

  “嗯,大哥,我知道了……”葉循抽泣著點點頭,“大哥……可以讓阿薈來看我麽?我……”

  葉衡注視著他的眼睛。

  葉循躲開他的注視,深深垂下頭去。

  葉衡歎息一聲:“我過兩天帶她來看你,這兩天劇變迭起,她帶兵守衛王府,有些累了。等她好好歇兩天。”

  “謝謝……大哥……”葉循低垂頭頸,在披散的亂發遮擋下不住抽噎。

  “好了!”葉衡拍了拍弟弟的肩,“人誰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有了這次教訓,以後父王也會反省,相信你和父王能冰釋誤會,重續天倫。”

  ————

  過了兩日,葉衡和阿薈一起去看望葉循,剛走到院外,就見守衛葉循的士兵,驚慌失措地往外跑。

  “怎麽了?”葉衡一把抓住那士兵。

  士兵見是世子,失聲道:“二公子懸梁自盡了!”

  “什麽?!”葉衡隻覺腦中轟地一聲,搖晃了一下,阿薈忙扶住他,葉衡掙開,腳步踉蹌地奔進院,剛衝進囚室,就見一個人影在半空中晃蕩。

  “循哥兒——”葉衡肝膽俱裂,慘聲厲呼著,撲上去抱住弟弟的雙腿大哭。

  阿薈忙上前來勸,又命士兵們將葉循從房梁解下來,放在地上,卻見葉循臉色青紫,雙目暴突,已然氣絕。

  葉衡撲在弟弟身上失聲痛哭,不住地搖晃弟弟,似乎想把他叫醒。

  阿薈也跪在旁邊抹淚,見葉衡傷心,她更加心痛,抱住了丈夫哭泣。

  夫婦倆哭得肝腸寸斷,周圍士兵們聞聲斷腸。

  許久,蘇葭湄也聞訊趕來了,她雙手捧著腹部,在眾侍女簇擁下,見此情形,掏出絹巾抹淚:“傻孩子,王爺回來會寬赦你的,你何必畏罪自盡啊……”

  侍女們紛紛勸她節哀,蘇葭湄這才止了淚,對葉衡和阿薈道:“正好七嬸前些日病篤,七叔家備了一副好棺木,豈料七嬸福大命大,竟又痊愈了。我剛才已著人去取那副棺木,讓循哥兒入棺為安吧。”

  葉衡拭著淚:“我要親手為二弟淨身。”

  入棺前都要淨身,蘇葭湄臉色微變:“隻怕不祥,讓侯都尉為二公子淨身吧。”

  話音未落,侯希光已經上前欲從葉衡懷裏奪走屍體,葉衡卻倔強地抱緊了弟弟,淚眼微睜:“不,我要親自為二弟淨身。”

  侯希光悄悄看了蘇葭湄一眼,蘇葭湄使了個眼色:“那就讓侯都尉幫你。”

  說完,拉著阿薈退了出去。

  走出前庭,一個侍衛來報:“王妃,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

  前天,她的車駕遭到一群南唐餘孽襲擊,白永川為了救她而死,後來虎賁軍聞訊趕到,將襲擊者全部擒殺,隻餘幾名襲擊者幸存。

  奕六韓出征期間,由蘇岫雲代理朝政,所以此案很快交由蘇岫雲處理。

  蘇岫雲將幸存的襲擊者下到廷尉署,這幾名幸存者中,就有李昕。

  他恨白永川背叛,不僅招供了所有罪行,還指控白永川是他們的頭目,還說蘭陵公主也幫白永川竊取北梁軍機。

  蘇岫雲當即下發詔書(玉璽在他手裏),收捕蘭陵公主,查封公主府。

  蘇葭湄不知道七叔會如何處置此案,念及白永川舍身相救,她希望能保下蘭陵公主母女。

  誰知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告訴她,蘭陵公主府已被查封,公主被下到了掖庭詔獄。

  “郡主呢?”蘇葭湄想起那個眼睛和夫君長得一模一樣、名字叫做“小歌”的女孩。

  “據說郡主跟著她的師父逃掉了。”

  蘇葭湄微微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她希望能夠保住慕煙母女——為了白永川的救命之恩。

  廷尉皇甫琛是夫君的幕僚,以前在定昌時就投效夫君,蘇葭湄和他是很熟稔的。

  忙讓人備車,親自到皇甫琛府上,跟皇甫琛打招呼,不要對慕煙用刑,等夫君回來再做區處。

  從皇甫琛府邸回來,已是掌燈時分,侯希光來報,葉循的遺體已經封棺,蘇夫人院搭起了靈棚。

  嫡母無需給庶子服喪,也無需親臨祭奠,是以蘇葭湄隻是淡淡點頭,與侯希光交換了一個眼神。

  侯希光靠近她低聲道:“世子似有所覺。”

  蘇葭湄微垂眉睫:“他未曾聲張吧?”

  “未曾。”侯希光低沉道。

  “蘇夫人呢?”

  侯希光歎息一聲,“還是鬧著要去前線,但她,以為還在十多年前,喊的是要和王爺去打芒東。”

  “看住她,別讓她亂跑。別虧待了她。”蘇葭湄眼底泛起微微的悲憫。

  交待完侯希光,她在侍女們扶掖下,捧著大腹便便的肚子,疲累地踏進廳堂,卻見葉衡一身孝服,坐在堂上。

  “請母妃摒退諸人,兒子有話要密稟。” 葉衡在燭光下慢慢抬目,聲音裏散發著莫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