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恩情兩斷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615
  蘇葭湄走出議事堂,到處不見夫君,詢問夫君的親兵,都說不知道奕六韓去哪了。

  蘇葭湄見親兵們神情慌亂,知道他們在撒謊,計上心來,神色一冷:“本該今天到的一批糧草路上被山賊劫了,我必須找王爺商議此事,若是耽擱了軍情,你們擔得起責任嗎?還不快告訴我王爺去哪了!”

  她嚴厲的聲音讓他們都是一抖,終於頂不住壓力說了出來。

  “蘇夫人院的侍衛?”蘇葭湄滿腹疑團,帶著一隊侍衛徑直闖入蘇夫人院。

  見是王妃,蘇夫人院的下人不敢怠慢,一重重門禁報進去:“王妃駕到!”

  蘇葭湄衣袂翻飛,一路掠風而行,目不斜視地踏進院門。

  以晴皎為首的幾個大丫鬟迎了出來:“參見王妃!”

  蘇葭湄劈頭蓋臉問她們:“王爺在不在你們這裏?”

  幾個大丫鬟茫然搖頭,晴皎陰陽怪氣道:“這可奇了,王妃不是都搬到衙署去了,寸步都不離王爺,怎麽會找不到王……”

  她話音未落,蘇葭湄回頭對秋韻說:“給我掌這個賤婢的嘴!”

  秋韻雖然是個女的,卻生得人高馬大、力大如牛,尋常男子都打不過她,她上前一把擰起晴皎,照著她臉上左右開弓地扇耳光。

  清脆響亮的劈啪聲過後,晴皎兩邊臉頰高高腫起,鬢發散落下來。秋韻順勢將她用力一扔,晴皎踉蹌跌坐在地,整個人被打蒙了。

  “以後我問什麽答什麽,答非所問,多嘴多舌的,這賤婢就是教訓!”蘇葭湄厲聲道,轉身朝儀門處侍衛的值房走去。

  侍衛們見了她立即躬身施禮,蘇葭湄讓他們查一查哪個當值侍衛不在。

  隊長很快查出來,一名叫做管弘正的侍衛,一個時辰前奉二公子之命,不知去做什麽了,至今未歸。

  蘇葭湄眸光一閃,對蘇夫人院的侍女們道:“去把循哥兒叫來。”

  “循哥兒睡了,夜這麽深,大家都入寢了,誰還大半夜又是找相公,又是打丫鬟地鬧騰?”一把清麗如鶯啼燕轉的嗓音傳來,穿著杏子紅半透明冰綃睡裙的淺淺款款走了出來,雲髻半偏,腰擺柳風,風情萬種。

  晴皎見了自家女主人,本來呆呆坐在地上的她,立時捂臉發出一聲委屈至極的嗚咽。

  淺淺見晴皎臉腫鬢亂、嘴角淌血,氣得正要發作,蘇葭湄打斷她:“循哥兒命侍衛把王爺叫走了。我有緊急軍情找王爺,快把循哥兒給我叫出來,否則我讓侯隊長拿人了!”

  “你少拿軍情壓我!我陪王爺打過塞北之戰,跟隨王爺萬裏追敵,深入大漠;親曆舅舅孫孝友用著名的環形車陣,頂住了疏勒人三天三夜的進攻;我什麽惡戰大戰沒見過……”

  “侯希光,去把二公子給我請來!別傷著二公子!”蘇葭湄懶得聽她炫耀,回頭就對侯希光道。

  侯希光剛轉身,淺淺一聲厲喝:“老侯你敢!我父親生前對你恩重如山 ,你如今改換門庭,也該顧念我父親當年恩情!我是天柱嫡長女,循哥兒是我兒子!”

  侯希光腳步頓了一下。

  蘇葭湄胸脯起伏,竭力抑製住心頭怒火,雙目牢牢迫視淺淺:“王爺明日誓師,後日大軍開拔,他走之後,王府全權交與我,虎賁軍的兵符亦在我手上,你再敢囉嗦我馬上讓虎賁衛殺了你,你信不信!”

  蘇葭湄威嚴的語氣如刀鋒出鞘,整個大堂的人瞠目結舌,噤若寒蟬。

  淺淺臉色煞白,美眸怒瞪二妹,卻咬著下唇不敢再出一聲。

  侯希光很快就把揉著眼睛、睡眼朦朧的循哥兒帶來了。

  “循哥兒,你讓侍衛去找王爺所為何事?”蘇葭湄開門見山地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葉循先跪拜了蘇葭湄,低頭悄悄轉著眼珠,答道:“管弘正跟我說,他路過西北邊香簃榭時看見有可疑人影,他說有點像阿墨公子,但又不能肯定,所以當時不敢拿人,來向我報告。王府進了可疑之人,當然應該稟報父王,我就讓他……”

  葉循話未說完,蘇葭湄臉色大變,騰地站起,衣袂飛揚,疾步朝外走去,再沒看他們中的任何人。

  “隻要涉及那個阿墨公子,王妃就跟瘋了似的,莫非那個阿墨是王妃的私生子?”晴皎望著蘇葭湄的背影恨恨地說道。

  “循哥兒,又是你告狀?”淺淺不理晴皎,盯著葉循問道。

  “什麽叫又是?上次姝兒去送行,不是我告狀!我根本就不知道姝兒去送行的事!”葉循怒道。

  晴皎心虛地垂下頭,上次的事是她告的狀。

  “再說這次是管弘正來找我,他也不能肯定是不是阿墨,萬一是哪個賊人潛進來了,豈不危險?如今本就多事之秋,難道不該稟報父王?”葉循提高聲音,輕蔑地瞪著淺淺。

  你自己被王妃的氣勢壓住了,心有怨氣卻來責怪我!你這沒用的老嫗!

  暗夜燈光下,卸了妝的淺淺眼角細紋越發明顯,眼袋也越發嚴重,她心煩地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讓我靜一靜。”

  人們退了下去,晴皎捂著火辣辣的麵孔踱過來,正要出聲安慰小姐,淺淺猛地抬頭,見鬼般尖叫:“你怎麽還不走!不是叫你們都下去嗎!”

  “是,是!小姐,我走!”

  —————

  “吱呀”一聲,赫蘭墨推開門扇,塵灰簌簌抖落。

  月光下蛛網遍布,塵埃滿屋。

  他以前常睡的那張床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他拂開粘著蛛網的床帳,默默看著這張他睡了十年的床。

  仿佛還能看見那個猶如掉入塵世的精靈般美麗的小女孩,快樂地坐在這張床上,拍著床欄咯咯直笑。

  “好困啊,阿墨哥哥我睡一會,你自己玩一會啊。”姝兒一麵躺下,一麵眨巴著比天上星星更亮的明眸,“不許走遠哦,我醒了看不見你會哭!”

  “額,你的瞌睡真多,下午夫子講書你不是一直在睡嗎?”阿墨守在床邊,下巴擱在床欄,望著睡在輕紗帳幔裏的女孩,感覺她睡在那裏的樣子就像花蕊中的小精靈。

  “這你就不懂了吧!”姝兒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香香甜甜的氣息撲在他臉上,讓他一陣心醉神迷。

  “瞌睡這東西呢,就是越睡越想睡……”姝兒說著說著眼皮就沉了。

  他著迷地看著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像黑蝴蝶的翅膀,慢慢地合攏。

  ……

  “姝兒……姝兒……”赫蘭墨喃喃地喚著這刻骨銘心的名字,臉貼床板蹭著,躺倒在床榻裏,一陣灰塵如霧氣般騰了起來。

  突然,阿墨感到房間裏似乎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猛地坐起,隻見月光從門外灑進,有人背光坐在桌邊。

  阿墨駭然,從床上一躍而起。

  那人“嚓”地點燃了燭台,燭光照著他的臉,阿墨失聲叫道:“王爺!”隨即伏身下拜。

  奕六韓目光沉沉地望著他,許久,才發出低沉的聲音:“起來吧。”

  阿墨剛起身,就聽奕六韓道:“你和姝兒不可能,以後別再有非分之想了。”

  “因為王爺……不喜歡我父親嗎?”阿墨啞聲問道。

  “你都知道了?阿部稽告訴你的?”奕六韓微微一軒眉。

  “是王妃告訴我的。”阿墨垂著頭低低道。

  “你見過王妃了?”

  “王妃去找過我,她跟我說了父親的事。”

  奕六韓沉默半晌:“她可曾說你父親怎麽死的?”

  阿墨把蘇葭湄的話複述一遍。

  奕六韓發出森然冷笑:“王妃所說大部分都是事實,但是有一點她在騙你,你父親不是死於酷刑折磨,而是我親手殺死的。”

  仿佛一道驚雷當空劈下,阿墨猛地抬起頭,瞳孔大張,嘴唇顫抖,半晌方道:“可是……父親所犯罪行,已夠得上抄家問斬,你何必……”

  “何必多此一舉殺他,對吧?”奕六韓眸光冷酷,然而眼底亦有隱隱悲愴,“三個原因。當時我二哥緊緊相逼,買通刑訊官,想要逼你父親把我的妻族蘇氏供出來。

  為了對付二哥、為了保住蘇氏,我殺你父親滅口,順便嫁禍給我二哥。

  那晚我蒙麵潛入天牢,獄卒全部被我打暈,第二天刑部調查後認為,你父親是被嚴刑逼供打死的。

  刑訊官承認被我二哥收買,所以這事導致我二哥被我父親剝奪了兵權。”

  奕六韓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阿墨渾身劇烈顫抖,粗重地喘息著,半晌才低啞地問道:“第二個原因呢?”

  “你父親背叛了我!是我舉薦他當西市令,結果他貪贓枉法,放出違規的高利貸,打死欠債的老人,輪間人家孫女!

  是我舉薦他當大鴻臚卿,派他出使草原,結果他幹出喪盡天良之事,把主動歸附北梁的白鹿部騙到郝拉森林全部燒死!”

  眼淚順著阿墨清俊的臉頰流淌下來,月光正好投在他臉上,如一層白霜映著他蒼白的臉、冰冷的淚。

  “我一直沒跟你講,是不想傷害你,並不是我想要掩蓋什麽。”奕六韓的聲音越發冷漠,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你父親的罪惡,死十次都不夠!我殺他沒什麽愧疚的!”

  “你剛才說……三個原因……”阿墨握拳的手微微痙攣,像一隻悲傷的小獸般粗喘,“還有一個原因是……”

  “他與我是結義兄弟,卻買貼身褻衣送我妻子!收買奶娘安插到我家,讓奶娘挑撥我和妻子的關係,他好趁虛而入奪我妻子!這是一個結義兄弟該幹的事嗎!”說到這裏,奕六韓一直冷漠的聲音忽然有了一絲怒意。

  “這才是你殺我父親最主要的原因吧?”阿墨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悲憤地大聲質問。

  “隨你怎麽想。”奕六韓從靴筒裏拔出一柄匕首,“鐺”地扔到阿墨腳下,“不管什麽原因,你父親是我親手殺的,我給你一個為父報仇的機會,你來殺我吧。”

  阿墨緊咬著牙根,臉頰肌肉陣陣抽搐,垂目看著地上的匕首。刀鋒被月華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一道道漾入他深藍的眸心。

  突然間,阿墨抓起匕首猛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