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望雲騅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499
  這晚,因為循哥兒受傷,奕六韓留在了蘇夫人院。

  他連著幾日都在蘇夫人院留宿,十分想念霏霏和兩個兒子,第二日晚間便去了薛夫人院。

  霏霏知他要來,幾乎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沐浴、化妝。

  奕六韓剛踏進院門,霏霏就親自迎了出來。

  淡金色的夕陽下,她穿著丁香色的訶子長裙,銀紅色花紋的大袖衫。

  眉拂青黛,唇點嫣紅,戴著珍珠項鏈的脖頸顯得格外玉白修長,優雅美麗宛如一朵水上清蓮。

  她比小湄還要小一歲,是奕六韓的女人裏最年輕的,連著生了兩個兒子,榮寵已極,因而她渾身散發出自信的光輝,顯得格外年輕而又迷人。

  發自內心的快樂在她的玉頰邊綻放,院子裏開得如火如荼的碧桃花,都比不上她的笑容嬌豔:“王爺!”

  那種發自內心的欣悅與滿足,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像光彩熠熠的寶石,豔光四射。

  奕六韓隻覺睜不開眼,整個人被她那種純粹的喜悅所感染,心情一下子明淨清爽起來。

  牽了她的手,歡歡喜喜踏入堂屋。

  燭光點點,照耀著餐桌上的玉盤珍饈,看上去色味俱佳,十分豐盛。

  奕六韓和霏霏一起逗弄了一會兒小兒子,讓奶娘把他抱下去,和霏霏、衫兒一起坐下來用膳。

  霏霏變戲法般從桌下呼地擰出一壇酒,拍開泥封,一股淳厚的酒香在空氣裏四溢開來。

  “猜猜是什麽酒?”霏霏笑得燦若春花。

  “我哪有你這個酒鬼鼻子靈?”奕六韓朗聲大笑,看向衫兒,“你娘親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小酒鬼,一般人喝不過她!”

  葉衫頑皮地一笑:“現在也是個老酒鬼啊!”

  霏霏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小猴崽子,敢說你娘親老了?”

  葉衫雙手合十求饒:“您不老、您不老,您才十九歲,還能給我再生十個弟弟呢!”

  “你個小皮猴懂什麽!”霏霏臉泛紅霞,嬌嗔地看了奕六韓一眼。

  見他正喜之不盡地凝視她,眸底溢滿對她的深情,不由心中柔情百轉。

  抱起酒壇仰頭便灌了幾大口,酒液順著她的嘴角流淌到脖頸,又流進了抹衣裏誘人的雪溝,那酒色竟是殷紅的,襯著她雪白香肌,透出嫵媚入骨的嬌豔。

  “是葡萄酒?”奕六韓見了那血紅的酒色,脫口問道。

  “才不是呢,是高粱酒!”

  “紅色的高粱酒?”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紅糯高粱釀的酒,是高粱的本色……”霏霏得意地說,雪白臉上染了嬌豔的酒暈,宛如三月枝頭初開的碧桃花。

  奕六韓一邊聽她講解,一邊品著霏霏倒進他杯裏的酒,不住點頭讚歎。

  霏霏一向好酒,多年前的一個春夜,他和她喝酒聊天直到深夜,酒水灑在她的衣衫,她進屋換衣服,他敲開了她的門。

  就是那晚,有了葉衫。

  美好的回憶在兩人腦中映現,不知不覺喝了許多杯,奕六韓的話也多了起來,說起循哥兒被姝兒的護衛打的事。

  葉衫突然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循哥兒撒謊呢,姝兒不會說那些話的。”

  “真的是循哥兒撒謊?你怎麽知道姝兒沒說過類似的話?”奕六韓放下酒杯皺眉問道。

  奕六韓其實猜到循哥兒會添油加醋,所以他沒有追究姝兒到底說過那些話不曾。

  然而,葉衫卻肯定地說:“姝兒妹妹絕對不會說那些話的,肯定是循哥兒撒謊。循哥兒這是故意挑撥父王和母妃,父王別被他騙了!”

  奕六韓劍眉低壓,沉默不語。

  霏霏窺著他的臉色,斥責兒子道:“你又不知內情,別妄加揣測。”

  葉衫不服氣道:“循哥兒本來就心術不正嘛,他武功不如我和大哥,就在藏書閣找到一些邪門功夫,偷偷地練呢。

  每次跟我比武都使陰招,撩陰手,斷骨爪什麽的。姝兒的四個護衛常跟我們對練,他們都著過循哥兒的道,肯定記恨他,所以才對他下那麽重手。

  大哥總為他遮掩著,不讓我跟父王說。父王若不信可以悄悄地留意著,就知道我有沒有誣陷他了。”

  過了些日,奕六韓帶兒子們練武時,試了循哥兒的武功。

  人在性命之憂時才會使出真功夫,奕六韓佯裝對兒子下殺手,逼得循哥兒露了幾手邪門的陰毒招式,氣得奕六韓當場把兒子掀翻在地一頓暴揍。

  傍晚,循哥兒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地回到蘇夫人院。把奶娘和淺淺嚇壞了,循哥兒上次被姝兒的侍衛打,養傷許久才痊愈,今日是第一天恢複受學,結果又被打成這樣回來了。

  兩人一起搶上來扶住循哥兒:“兒啊,這又是被誰打了?”

  循哥兒一把推開淺淺,習武的他手勁很大,淺淺被他推得趔趄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都是你!你和薛姨娘的恩怨,如今倒牽連了我!三弟告了惡狀,說我練邪派功夫,父王打了我一頓!”循哥兒惡狠狠地翻著眼睛,指著淺淺怒罵。

  淺淺狼狽地坐在地上,那雙曾經嫵媚入骨的墨瞳蒙了一層淚光,眼角的細紋更加明顯。

  她跪著膝行到他麵前,握住他的胳臂,含淚仰頭注視他:“循哥兒,練邪派武功本就不對,父王打你沒錯,你以後不練了,好麽?”

  循哥兒突然暴怒,抬腿就一腳踹到淺淺胸口:“婦人之見!我不練就會被大哥和三弟打敗。那種次次被人摁在身下打的屈辱你懂不懂!”

  淺淺跌了出去,一口氣上不來,往後仰倒。

  “小姐!小姐!”晴皎嚇得衝上來扶起淺淺,對循哥兒破口大罵,“你竟敢踢你的娘親,你這個畜生!我告訴王爺去!”

  “不要!”淺淺緩過一口氣,急喘著扯住晴皎,“別,別告訴王爺!王爺會打循哥兒的,循哥兒連著被打,哪裏經得起!”

  奶娘宋氏趕過來訓斥循哥兒:“你怎麽能這樣,還不快給娘親認錯!”

  宋氏的話循哥兒一向是聽的,他臉上現出了慚愧之色,上前跪下,低聲道:“是我錯了,娘親,我看看你傷到沒有。”

  淺淺衣襟處有一個清晰的腳印,她痛得臉如金紙,冷汗直冒,卻含淚搖頭:“娘親無事……”

  循哥兒不由分說地上前撕開淺淺衣襟:“兒子看看!”

  隻見淺淺胸前雪白的肌膚留下一大塊烏青,粉色的抹胸下飽滿的圓潤微微起伏。

  晴皎發出一聲驚呼:“循哥兒你下手真狠!”

  循哥兒也有點害怕,忙伸手去撫觸淺淺胸口,想試試她有沒有按壓痛。

  淺淺卻“啪”地用力打掉他的手,緊緊掩住衣襟:“娘親真的無事!”

  循哥兒見自己的好意被她當成了色心,心中惱怒異常,別過臉去,站起身來:

  “好吧,我答允你不再練邪派武功。但你得給我把父王那匹望雲騅弄來,過些日父王要帶我們去狩獵,我武功練不過他們,一定要在騎射上超過他們!”

  淺淺緊緊抓著衣襟坐在地上,滿麵淚痕未幹,用力一咬牙:“好,循哥兒,娘親為你弄來那匹寶馬!”

  循哥兒突然轉過頭:“你別去求世子,他若知道我想要,會主動讓出那匹寶馬給我,我不要他讓!我不要他成天高高在上地施舍我!”

  淺淺一揚下頜,甩開散亂的鬢發:“你以為娘親是那種受人施舍的人?我自有我的法子,你放心!”

  循哥兒冷笑:“你可不是受我父王施舍嗎?王妃自己掙銀子,你花我父王的銀子。”

  淺淺目光如錐子般盯著循哥兒,剛才的慈愛忍讓蕩然無存:“循哥兒,我是一等門閥武弘蘇氏的嫡長女,委屈自己給你父王做妾,他養我不是應該的嗎?

  王妃是個冒充的蘇氏女,不僅沒有蘇氏血脈,而且她母親還和人通奸,給蘇氏門楣蒙羞。

  她若不靠自己拚命獵取富貴,又如何會有今日權位?

  我不是不能自己掙銀子,而是我的家世和地位,不允許我拋頭露麵。

  身為門閥世族的千金,我這一身才藝,都是為了取悅夫君,不可為外人所睹。這是禮製,循哥兒明白嗎?”

  說到最後,淺淺上挑的眼角流露出飛揚的傲氣。

  循哥兒卻沒留意淺淺的神情,腦海裏反複回響一句話:王妃是冒充的蘇氏女!王妃的母親曾給蘇氏門楣蒙羞!

  其實晴皎早就給循哥兒講過蘇葭湄的身世,但循哥兒清楚晴皎的人品,沒把她的話當真。

  如今娘親也這樣說,看來是真的。

  循哥兒眼底掠過叵測的暗光:此事將來可以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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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齡漸長的淺淺,已經不能再跳鼓上舞、甩袖舞這些高難度的舞蹈。

  她經過幾日的精心準備,這日晚間為奕六韓獻上了一支野利部的踏歌舞。

  頭戴胡帽,足蹬蠻靴,滿身金鈴叮咚,將一頭秀發編成無數條細細麻花辮。

  一邊唱著野利部的民歌,一邊翩翩起舞,做出踢踏、擺臂、叉腰、旋轉等等舞蹈動作。

  舞步優雅,簡潔,利落,瀟灑,與她過去的舞蹈不同,既沒有風騷妖嬈的媚態,也沒有驚心動魄的空中飛旋,而是以簡單的動作舞出颯爽的英姿。

  奕六韓以箸擊打銀杯,唱起了野利部的民歌,他那渾厚高亮猶如雄鷹般的歌聲一起來,淺淺的舞姿隨之一變,越發地矯健灑脫起來。

  奕六韓受她感染,也下場和她跳起了雙人舞,她不時地給他指點,糾正他動作裏的不和諧,兩人哈哈大笑,醉意酩酊地在廳堂裏歡歌樂舞直至夤夜。

  第二日,奕六韓宣布,把他剛得的大宛寶馬望雲騅賜給循哥兒。

  “父王怎麽言而無信!”葉衫氣憤地嚷道,“說好了我們比武誰贏了,望雲騅就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