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坐收漁利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128
  月色照映漫天漫地的霜花,她在淒寒霜風中馳馬如飛。

  山形樹影,滿地霜華,皆在黎明前的微光中變幻。

  不久即聞雞聲唱曉,抬首已見殘星西墜。

  親兵突然到溫泉山來接她,說奕六韓受傷了。

  蘇淺吟擔心得五內俱焚,迅速收拾行李,跟著親兵們下山,連夜馳馬往京城而來。

  騎馬一整夜,終於在天蒙蒙亮時,到達軍營。

  轅門處的守兵驗了令牌,蘇淺吟心急火燎地入營,繞過一頂頂軍帳,匆匆奔至他的中軍寢帳。

  帳門外衛兵林立,兵戈森然,值崗的侍衛如同木雕泥塑,神情冷肅:

  “王爺和王妃尚未起身,請夫人稍後。”

  王爺,王妃?

  淺淺一怔,隨即想起路上已經聽親兵說,昨晚聖旨下來了,奕六韓已經正式襲爵為安國晉王。

  蘇淺吟無法,隻得在奕六韓的中軍大帳外等候。

  冬日清晨,寒氣侵骨,薄霜冷霧如織。淺淺背著包袱,裹緊披風,不住地跺腳,將手籠在嘴邊嗬氣,一陣陣白霧從嘴裏呼出。

  忍著寒冷等候了一個時辰,手足都快凍僵了,方才有親兵從內帳出來:“王爺起身了,蘇夫人請進吧。”

  她心中盈滿了委屈和淒涼,想起陪他北征塞外時,都是她隨侍在身邊,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大帳。

  如今卻要通稟了。

  母親的話驀地回響耳畔:“好啊,你寧可和我斷絕關係也要給那個胡狗做妾,那你就去!你娘這輩子雖迭經離亂,卻好在是正妻,你倒要去做妾。為娘說什麽都是白說,你自己去感受一下做妾是何等滋味。”

  狠狠將母親的音容從腦海裏揮走,蘇淺吟跟著親兵來到中軍大帳後的內寢,兩個親兵為她打起帳簾。

  蘇淺吟被寒風吹得僵冷的身體,驟然進入溫暖如春的大帳中,隻覺熱氣撲麵而來。

  帳內,蘇葭湄從冒著熱氣的銅盆裏,絞了一張濕帕為奕六韓洗臉。

  奕六韓靠在床頭,精神看上去還不錯,剛淨麵的劍眉星目,棱角分明,清揚俊逸,朗朗笑道:“淺淺來了。”

  他並未問她來了多久,等候多久。

  蘇淺吟摘下帷帽拿在手裏,焦急地上前:“怎麽受傷了?”

  “練武的時候被士兵誤傷,沒多大事。”奕六韓笑道,看見蘇淺吟被寒風吹凍的臉,白裏透紅,冰肌染霞,襯著水墨般的眉目,色彩鮮明,美豔絕倫,不由心中大起憐意,想攬她入懷為她暖一暖,卻礙於小湄在旁,到底忍住了。

  蘇葭湄給他擦完臉,將毛巾放回銅盆,端起銅盆起身時,與蘇淺吟目光相對。

  “二妹。”蘇淺吟主動先打了招呼。

  那晚蘇葭湄把奕六韓叫走,蘇淺吟很是不快,當著蘇葭湄把門摔得山響。

  結果第二天才知道,葉繁熾臨朝稱製了。

  看來二妹是真有急事,才把奕六韓叫走。

  蘇淺吟多少有些愧疚。

  淺淺主動打招呼了,小湄自然就順坡就驢,淡淡一聲:“淺吟姐姐。”

  她走開後,淺淺遲疑地跨前一步,想要坐到他身邊細看他,可是她這一遲疑間,蘇葭湄拿著剃須刀過來了:“給你刮一刮胡須。”

  奕六韓摸了摸下頜:“不是很長吧。”

  蘇葭湄不理,徑直動手。

  蘇淺吟怔怔看著,想起自己也曾給他刮胡須,鼻子一酸,心中驀地湧起萬千委屈。

  “淺淺凍壞了吧,去爐子邊烤烤火。”奕六韓被小湄摁著刮胡須,一麵對淺淺說道。

  蘇淺吟走到爐子邊坐下,將凍僵的小手攏在溫暖的爐火上,手雖然暖了,身體和腳卻仍又冷又痛。

  若是在出征路上,他早就把她攬入懷抱,脫光她的衣物,用自己的身體給她取暖了。

  越想越是委屈,耳邊卻聽得二妹的聲音:“啊,差點忘了,昨晚我接的聖旨,還沒給你看吧。”

  奕六韓道:“詔令我襲爵對吧,我早知道了。你昨晚走回來,一路上都是‘恭喜王妃’的歡呼聲。”

  “有兩份聖旨,一份是詔令你襲爵,一份是賜婚的。”

  “賜婚?什麽賜婚?”

  蘇葭湄起身拿了兩軸黃絹遞過去:“讓蘭陵長公主做你的王妃。”

  蘇葭湄話音剛落,蘇淺吟從爐子邊跳了起來,聲音猶如裂帛:“什麽?”

  說著,便如閃電般衝了過去,一把搶過蘇葭湄手裏的黃絹。

  小湄悠悠然說道:“不是這個,這個是襲爵詔書。”

  淺淺扔還給她,又劈手奪過奕六韓手中黃絹,打開來瞧,神色越來越驚怒:“一個豢養男寵的皇室敗類,也敢說柔順表質,持躬淑慎,譽流邦國?隻怕是臭揚邦國吧!”

  奕六韓扶額苦笑,解釋道:“是皇上讓我替他照顧姑姑的。”

  “阿禎為何要你替他照顧姑姑?”蘇淺吟警惕地抬頭盯著奕六韓,美眸燃起兩簇妒火,忽然把黃絹一卷,指著奕六韓,“啊,奕六韓,你做過慕煙的男寵!是不是?”

  奕六韓一臉黑線:“我……”

  “想不到你如此寡廉鮮恥!”蘇淺吟氣得紅唇微顫,酥胸起伏,突然轉頭對二妹道,“你就不管管?”

  蘇葭湄秀眉輕揚:“怎麽管?他連我姐姐都睡了,我還能怎麽管?”

  蘇淺吟麵紅耳赤,辯解道:“可我隻是個妾,二妹,我從沒跟你搶過夫婿!不信你問你夫君,他本來要……”

  說著瞥了奕六韓一眼,氣得狠狠跺了跺腳。

  奕六韓曾幾次要讓淺淺當平妻,淺淺都沒有答應。

  淺淺想讓二妹知道,自己從未有過奪嫡之心,但又不好把男人要立她為平妻之事講出來,一旦講出來就是賣了奕六韓。

  氣急敗壞的蘇淺吟,指著奕六韓厲聲道:“隻有二妹可以做王妃,其她女人休想!你立刻上奏表拒婚,聽到沒有?否則我們姐妹倆一起離開你。我們這對絕色姐妹花,難不成要插在慕煙拉出的臭屎上?!”

  “淺淺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奕六韓哭笑不得:“皇命難違,這是聖上之意,我豈能抗旨拒婚?”

  蘇淺吟絕美的臉被怒火染紅,宛如驕陽下盛放的海棠花,聲色俱厲道:“你別給我找借口!誰不知道小皇帝毫無實權,現在是你們葉氏攝政!慕煙聲名狼藉,皇室竟用這樣一個敗類與你聯姻,這是玷汙你的清譽,辱沒你的功勳!何況糟糠之妻不下堂,二妹是你原配正妻,又育有一子一女,又出身門閥大族蘇氏。我們大梁從無平妻製度,你已經有王妃了,有什麽不敢拒婚的?”

  “皇帝再無實權,亦有天子之名,我再是攝政王,亦是臣子之分。我既答應了皇上為他照顧慕煙,豈能食言。”烏黑的劍眉如兩柄利劍絞在一起,奕六韓提高了聲音。

  “答應了皇上照顧她,就非要娶為正妃嗎?做妾就不行嗎?”

  蘇淺吟眼裏蒙了一層水色,盈盈欲墜,淚水底下是塞北的風雪,陪他征戰的途中,帳外風雪呼嘯,她和他裹在熊皮褥子裏,兩人未著一絲緊貼密合,像火焰般燃燒著彼此。

  可是男人是多麽薄情,當他擁著你美麗的肉體時,他會那樣激情洶湧,在你耳邊說出那麽多動聽的情話。

  然而,當激情褪去,下了床榻,他馬上就可以把你放在他的功名、霸業、忠義、責任之下。

  “淺淺,回去我就讓你做平妻。”

  多少次激情雲雨之後,他這樣說。

  可是現在,他對皇帝的承諾卻比對她的感情更重要。

  為了對皇帝的承諾,他要讓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做王妃,淩駕於她之上。

  二妹在她之上,她沒話說,二妹本就是原配。

  可是慕煙!

  蘇淺吟傷心憤怒得說不出話,胸脯起伏,眼淚一串串滾下來。

  奕六韓以手撐額,已經近於崩潰,屢屢拿眼神看小湄,希望她出來解圍。

  誰知小湄已經走開去爐子上煎藥。

  “好好,我答應你。我這就寫奏表,慕煙若要進王府,隻能做妾。不能做正妃。”奕六韓無法,對蘇淺吟道,“你給我磨墨吧。”

  蘇淺吟這才抹了眼淚,走到書案邊鋪紙研墨。

  奕六韓慢慢從床榻下來,傷口仍牽扯著疼,咬牙忍著在桌案前坐下,提筆蘸墨,伏案寫奏表。

  蘇淺吟站在旁邊,那雙比桃花更勾魂的媚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奕六韓筆下的字。

  奕六韓忽然停筆,撐住額頭。

  “怎麽不寫了?”蘇淺吟跺了跺腳。

  “我在想怎麽措辭。”奕六韓扶額無奈地嚷道。

  他們在那裏忙活時,蘇葭湄在爐子邊煎藥,悠然地托腮坐在矮凳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火光跳躍在她精致的小臉上,光影晃動間,掠過一絲幾近於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