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吳令禾(1)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039
天色微明的時候,奕六韓的西輔軍兵不血刃地占領了溫泉山。
原先守衛溫泉山的虎賁軍,之前就在萬華鼓動下,倒戈了不少。其餘把守各處山隘的虎賁軍,聞訊後也紛紛投降。
層層疊疊的甲士分布在山間、殿宇各處,漫山遍野都是甲胄兵器的寒光,在層林盡染的山林間晃動。
葉振倫的寢殿,被全副武裝的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著。
奕六韓斷絕了父親的飲食、藥物、醫療。
頑強的葉振倫昏迷了一天一夜,竟然蘇醒過來,沙啞著嗓子要水喝。
卻發現空蕩蕩的寢殿,像寂靜的深淵,靜無一人。
葉昀和奶娘也被帶走了,另行安置。
葉振倫掙紮著想爬起來找水喝,卻因半邊身子癱瘓麻木,一下子滾下了床榻,掉在地毯上,許久不能動彈。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辰,從緊閉的長窗照進的光線,移動到東牆,伏在地上的軀體微微地動了動。
葉振倫拖著半邊麻痹的身體,隻用一隻胳臂的力量,慢慢地往前爬。
他不小心撞倒了桌案,水壺和水盅倒翻在地毯上,他焦急地伸出舌頭,像狗一樣,去舔那一點點滲進地毯裏的水。
“來……來人啊……”他嘶啞地叫著,虛弱的聲音在空寂寢殿裏回蕩,像幽邃山洞深處的鬼鳴。
求生的欲望,和喉嚨深處火燒般的幹渴,讓他一步一步慢慢爬出了寢殿,從側門往溫泉殿中爬了進去。
溫泉的水聲像隱隱的泉水聲,他仿佛在山洞裏爬了許久終於找到水源,頓時升起強烈的希望。
東牆上的光影已然消失,整個溫泉殿陷入幽暗。溫泉幽微的水光投在紗帳上,朦朦朧朧的熱氣蒸騰著,在黑暗中如幽靈般若隱若現。
溫泉池四角的白玉鑲金龍頭,依然在汩汩地吐水。
水的聲音,讓他渾身湧起無形的力量。
他艱難地一點一點挪動,爬幾步休息許久,終於從台階爬上了溫泉池的邊緣。
水花的聲音越發清晰響亮,喉嚨裏猶如烈焰灼燒,幹渴難耐。
他趴在溫泉池邊,吃力地想把腦袋伸進去喝水。
然而半邊身體的麻痹,使得這個動作異常艱難。
他像蠕動的蛆一樣,下身一拱,用盡全力朝溫泉池裏探進。
“嘩啦”一聲,他整個人滑進了池中,完全沒有知覺的半邊身子,一入水中頓時像鉛一樣墜著他,往池底沉了下去,他隻用一隻手臂拚命劃動,水從四麵八方湧入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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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葉振倫在寢殿爬行時,親兵來稟報奕六韓,曹叔和雪棠招了。
為了防止串供,曹叔和雪棠被分開拷打。
之前兩人都異口同聲咬定,鄒雲功是幕後主使。
刑訊的親兵問他們,鄒雲功不是在青州嗎。
一個說鄒雲功早已悄悄潛回京師;一個說鄒雲功回青州就是假的,他其實從未離開京師。
又問他們,鄒雲功是怎麽和元結綠勾搭上的。
一個說兩人早有來往;一個卻說,好像是元結綠的親弟弟犯了人命官司,找到鄒雲功幫忙。
又問鄒雲功在京城何處落腳。
一個說借住在親戚家,一個說就住在元結綠的娘家。
奕六韓麵對親兵呈上的各種不同的口供,腦袋都快炸了。
直接叫過一個親兵:“去把三少夫人找來。”
過了好一會兒,蘇葭湄才攏著翠紋鑲毛羽緞披風,在侯希光護衛下,長裙飄搖地趕了來。
奕六韓正從行刑的血腥屋子走出來,站在院門邊等她,不遠處就是山崖,隱隱有雲霧繚繞。
他見了她像見了救星,一把攬住她的纖腰,將她摟入懷抱:“小湄,這兩人得你來審。我腦子不如你好,難以分辨他們供詞的真假。”俯身關心道,“用過午膳了嗎?”
蘇葭湄掙了掙,站直了,神色清冷:“用過了。”
大庭廣眾下,他也不好更加親昵,見她的小臉被山間冷風吹得微紅,用溫暖的大手替她搓了搓臉:“衡兒和女兒今天乖嗎?”
溫泉山兵變以來,他還未回過寢院。
“你女兒昨晚鬧夜,哭了一宿,早上我出門時,她卻呼呼大睡了。”蘇葭湄秀眉輕輕一剔,眼中瀲灩出慈愛的柔波。
想到女兒,奕六韓眼裏亦泛出柔情,心中一片溫軟,俯身嗅著她的香氣,在她耳畔曖昧地柔聲道:“謝謝小湄給我生個漂亮女兒,今晚我回去,再讓你懷一個,如何?”
她頓時羞不可抑,霞飛雙頰,連玉白的耳輪都染了暈色,垂首將鬢發挽到耳後,匆匆走開:“先忙你的事吧。”
她徑直走向行刑的小屋,接過親兵遞上的口供,低頭開始翻看,一副雷厲風行的做派。
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羞澀,不過是他的幻覺。
奕六韓怔怔看了她半晌,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讓親兵帶路。
有一個人,他要親自去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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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昕關押在另一處,房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還有皮肉燒爛的焦糊味,楊昕兩手吊在鐵鏈上,赤裸的身體皮開肉綻、血肉翻卷,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親兵端起一桶冷水澆上去,“嘩啦”一聲,淋得楊昕從頭到腳濕透。
他被冷水一激,聳拉的腦袋慢慢抬起,腫脹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他模模糊糊看見了自己的主帥,聽見主帥暴怒的聲音:“龍虎寨的銀子,人人有份,你他媽嫌少了是不?得了好處還要告我?
楊昕,你自己摸著良心問問,對得住老子嗎?你跟呼延公子搶歌伎,還把歌伎私藏在軍營,我動你一根指頭了嗎?我不過就是罵了你一頓!
怎麽,你心疼那歌伎,所以要報複我?我不是跟你講過嗎?那歌伎是我二哥的耳目,我二哥專門用她來陪客,她睡過的男人可以從司馬門排到闔閭門。
你為這麽個女人背叛我,你還有點良知嗎?”
“不……不是我……是吳令禾……”楊昕奄奄一息地說。
“誰?”奕六韓一震,“令禾?”
“那個歌伎,是令禾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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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
剛打下龍虎寨的士兵們,歡天喜地清點著一箱又一箱熠熠閃光的金銀財寶,到處是一片歡騰與興奮。
北梁普通士兵的薪俸極低,靠那一點薪俸,養家糊口都困難。
所以,士兵們無不渴望在戰爭中,能有所劫獲,有所掠奪。
在塞外打仗尤其艱苦,不少士兵凍掉了手指頭,甚至整隻胳臂都因凍傷而壞死,不得不切掉。
這些傷殘的士兵,國家隻給微薄撫恤。傷殘士兵不能打仗也不能種地,僅靠那點微薄撫恤,如何度過餘生。他們雖然沒有參與攻打龍虎寨,但奕六韓許諾了,他們可以和攻打龍虎寨的士兵們,享有同等的分贓權利。
一車又一車珍器珠寶、絲綢錦緞、金銀器皿,從龍虎寨運回了大營。
士兵們歡欣鼓舞地排隊領取,屬於自己的一份銀錢和財物。
整個大營都充斥著歡騰與喜悅。
吳令禾參與了攻打龍虎寨,正押著屬於自己這一曲的財貨,在營寨裏的小廣腸,一麵念著士兵名單,一麵分配財貨。
忽然有一個隊長跑來,臉色蒼白:“吳校尉,有一封發給你的訃告。”
吳令禾心裏咯噔一下,接過訃告打開一看,頓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
母親去世了!
他立即向上峰打報告:告假丁憂,回京奔喪。
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已是二十多天之後。
這時臨江王謀反案已經塵埃落定,吳香凝、葉曼珠、臨江王慕煊,全部被誅殺。
吳令禾的母親也被株連,以毒害王孫之罪,不許停靈,不許舉喪,不許親友致祭。
還是令姬悄悄找人,把母親安葬在城郊一處山野。
吳令禾沒收到令姬的書信,不了解情況,以為家裏會停靈,等著他回來。
按照北梁習俗,是要等家裏的繼承人趕回,才準下葬。
所以,當他踏進家門,發現院門上連喪幔都未懸掛,院中連靈棚都沒搭,完全沒有辦喪事的樣子。
不禁大吃一驚,心中忽然升起一縷希望。
會不會是訃告發錯了,其實母親並未仙去?
“餘叔,餘嬸!”他站在院中,喊著家裏傭人的名字。
然而,無人回應。
推開堂屋的門,蛛網遍布,塵灰滿目。
接著又推開廂房門,吳令禾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