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逼宮(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470
  殿中值守的侍衛,紛紛挺刀拔劍,圍攻上去。

  滿殿人影翻飛,金鐵交擊聲不絕於耳。

  衣裳帶起的疾風卷起氣流,拂得燭光忽明忽暗。

  刀光縱橫,劍氣吞吐,一道道血光如霓虹飛濺,人體和斷肢,在慘叫聲中連連飛出。

  頃刻間,他腳下已是八具屍體橫陳。

  唯他執刀而立,滿臉浴血,雙目如火,白絹單衣血跡斑斑,被取暖的火盆蒸騰的熱氣映出一層血霧。

  殿門,忽然被人從外麵關上。萬華執戟,須發噴張,如羅刹般守在殿門外,他手下的虎賁軍無人敢接近。

  陰森森的殿中,除了八具殘破的屍體,一地狼藉的斷肢,地毯上鮮豔如花的血痕……

  似乎便隻有父子二人。

  “三郎,你要弑父麽?!”

  葉振倫坐在床沿,雙足踩在腳踏,一柄劍鞘盤繞九條金龍的天子劍,橫陳於他的膝蓋。

  他的手,緊握在劍柄上,滿是褐斑的手背,青筋暴突。

  沉沉的目光,冷冷地從布滿血絲的眼中射出,微微歪斜的嘴角、鬆弛的臉部、染霜的胡須,在忽明忽暗的燭影裏,如水中倒影般抖動。

  “唰”地一聲,奕六韓刀尖朝下,以刀拄地,屈一膝半跪,血淋淋的鬢發低垂,拂過清瘦的麵頰:“兒子不敢!父王被人蒙蔽而不知,兒子是來向父王伸冤!”

  “哼……”葉振倫滿臉皺紋顫動,扯起一個冷笑,“你把我的中郎將萬華都收買了,何雲不敢?”

  “萬華是被你的好兒媳收買的。”奕六韓忽然仰天笑起來,“你的佳媳!哈哈,你不是隻認她是兒媳,不認小歌麽?你的好兒媳,早把你算計進去了!”

  “就算沒有小湄,你的野利婊也休想做我兒媳!”葉振倫驟然怒喝,雙目噴出狂烈的仇恨之火。

  “不許……叫小歌‘野利婊’……”奕六韓眼中有一層血色緩緩地浮起來。

  “她就是‘野利婊’!”葉振倫牙齒咬得格格響,滿臉褶子和褐斑都在抽搐。

  “再說一遍,不許叫小歌‘野利婊’……”奕六韓眼中的血色越來越濃。

  “我就叫她‘野利婊’,怎麽,你要為她弑父麽,那你就來啊!”

  葉振倫話音未落,奕六韓拄地的長刀驀地揚起。

  幾乎在同一瞬間,葉振倫膝上的天子劍出鞘。

  匹練般的刀光,與蛟龍般的劍光,刹那間交擊。

  “鐺!”一聲爆音,刺耳得令人牙酸,耀眼的火花四濺開來。

  兩柄神兵架在一處,父子倆的力量較量著,兩雙血紅的眼睛猙獰地瞪視著彼此。

  到底是年輕力壯的兒子占了上風,漸漸將天子劍往下壓,葉振倫的身形逐漸後退。

  “她父親奸殺了你的母親!你這個不孝子!為了一個奸殺你母親的胡狗之女,你要弑父麽!”葉振倫被兒子的大力逼得步步後退,跌坐床沿,握劍的雙手不住發抖。

  兒子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燭光,迸發著殺意籠罩下來:“這跟小歌有何關係?穆圖奸殺我母親時,小歌都還沒出生!小歌肚子裏懷的是葉家的孩子!這孩子姓的是葉,而不是赫蘭!”

  “鏘”的一聲,天子劍脫手飛出,兒子的刀架上了他的脖頸。

  奕六韓望著自己刀鋒下,那滿是褐斑和鬆弛皺紋的脖頸,驀然間淚流滿麵:“小歌都叫你父親了,她都跪在地上叫你父親了!她拋棄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把你當成父親了!你還要打她!你這個畜牲!”

  “她父親不光奸殺你母親,還把你母親活活地喂了野狗!把我的夕如喂了野狗!”葉振倫忽然崩潰般嚎哭,眼淚鼻涕滾滾流淌到雪白的胡須上,肮髒狼藉一片,“你這個不孝子!竟然愛上這種畜牲的女兒!畜牲的女兒,也是畜牲!”

  奕六韓握刀的手劇烈顫抖:“你說什麽?什麽喂了野狗?”

  “赫蘭穆圖!他強暴你母親,你母親反抗間用刀刺中了他,他一怒之下,讓人把你母親拖出去,喂了野狗!當時你母親還沒死,就活活被野狗吃了!我美麗的夕如,她活活被野狗吃掉了!”葉振倫伏在床上,錘擊著床榻大哭,“這種畜牲養出的女兒,能是什麽好東西!”

  奕六韓的刀鋒慢慢離開父親的脖頸,當啷一聲,頹然墜地。

  他倒退兩步,忽然膝蓋一軟,跪地抱頭痛哭:“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不早說!你早說,我就不跟她在一起了!我讓她走,她還能尋找自己的幸福!”

  突然,他猛地抬頭,滿目淚水中射出厲光:“因為你逼奸庶母,所以你不敢說!”

  他撲上前,抓住父親胳臂把他擰起來:“母親為何會去北疆!你們不是住在高臨麽?!”

  葉振倫說不出話來,渾濁的老淚順著縱橫的皺紋縫隙,蜿蜒流淌,和著鼻涕,流得胡須上全都是。

  ……

  “君望,我……我好像有了……”

  那個夏日的傍晚,他剛回到家裏,就迫不及待地潛進了她的屋子,卻沒想到馮夕如慌亂地撲進他懷裏,說出了這個炸雷般的驚天消息。

  父親入京述職了,在京城的大哥家住著。

  當時,葉家是葉明德在京城任朝職,葉振倫跟隨父親鎮守南疆。

  父親不在期間,夕如有了。

  “怎麽辦?我們……”夕如伏在他懷裏淚如雨下,“我們要遭天譴了。”

  他一點點地吻去她的淚:“你後悔了,夕如?”

  她搖搖頭,轉身從枕下拿出兩枚玉墜:“君望,你看,我悄悄找人做的。”

  他對著燭光一看,是兩枚玉墜。

  一枚鐫刻著“所望與君”,一枚鐫刻著“永如今夕”。

  感動如潮水衝湧著胸臆,葉振倫將鐫刻著“永如今夕”的那一枚掛在脖頸裏,將鐫刻著“所望與君”的那一枚掛在夕如脖頸裏。

  兩人緊緊地擁抱,都想把彼此融進身體裏,再也不分開。

  “這樣吧,我想個辦法,讓父親能夠在這個月內趕回。父親一回來,你就設法和他同房。以後這個孩子,就冒充是我父親的孩子,我會像愛護幼弟般愛護他。”

  計議已定,葉振倫故意挑撥離間,讓南疆的豪族鬧事。

  葉彥卿隻得日夜兼程趕回南疆。

  馮夕如借口送冬衣,親自跑到葉彥卿的任所。

  在葉彥卿的任所內院的後牆邊,花影搖曳,月色淒清,葉振倫抱住心愛的女人,將她摁在牆上,眼裏帶著怒色和瘋狂:“你和我父親同房了?是不是同房了?”

  “不是你讓我這樣做的嗎?”

  “我後悔了!到底同房了沒有?”

  “君望……”

  “我後悔了!”他像一頭發怒的獸,粗暴地將她抵在牆上,“不許再讓任何男人碰你,我父親也不行!”

  “我沒有,君望……”她緊緊環住他的腰,仰起臉來,滿臉淚水透著無比的深情與堅定,“除了你,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碰我。君望,我隻屬於你,一輩子隻屬於你。”

  “夕如……”他瘋狂地親吻她,愛撫她,“我想到辦法了,你故意把我父親惹怒,讓他趕你走,然後去找你流放北疆的父母。將來有機會了,我再把你和孩子接回身邊。”

  “君望,你不會忘了我吧?”

  “當然不會,夕如,你看——”

  他扯開衣襟,月光下隻見他堅實的胸肌前,掛著一枚溫潤的玉墜,上麵鐫刻著她的閨名:永如今夕。

  ……

  “還是因為你逼奸了庶母!”聽完他的述說,奕六韓悲慟地喊道,“如果不是你,我母親也不會去北疆,不會被虐殺!是你沒有保護好她!”

  奕六韓一躍而起,抓住父親雙肩搖晃:“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也會逼奸庶母麽?!我是被陷害的!被陷害的,你明白嗎!你居然要收我的兵權!”

  “我收你兵權不是因為這個!”葉振倫猛地瞪著兒子,麵部肌肉微微痙攣,“是因為你私吞龍虎寨一百萬兩白銀,用來購置大量兵器,收買人心!”

  “什麽?”奕六韓大驚失色。

  “有無此事?!”葉振倫逼視著兒子。

  “哇——”內室驀地傳來孩子驚恐的啼哭。

  早已驚醒的葉昀,一直被奶娘捂著嘴,奶娘為了聽清父子倆的對話,慢慢靠近門口,手上的力量也放鬆了。

  葉昀趁機掙脫開奶娘,淒厲地放聲大哭,跑了出來。

  奕六韓轉頭看見他,身形一晃便撲了過去,將葉昀一把提起,葉昀見鬼了似的不住尖叫。

  “有人在陷害我!我是有私吞一部分銀子,那是因為我這次出塞,一直以追擊芒東為主,幾乎沒有打過牧民的營盤,我的士兵們沒有搶到東西。他們如此頂寒冒雪地打仗,如果不許諾他們豐厚報酬,怎麽可能有強大的戰鬥力!我答應了他們,打下龍虎寨就分銀子和財貨!”

  奕六韓將小弟弟挾持在手裏,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發出尖叫:“但我沒有購置大量兵器,也不是為了收買人心!有人在陷害我,父王,有人陷害我!”

  “你先把弟弟放下,我會查清此事!”葉振倫一麵對兒子作出安撫手勢,一麵對驚恐萬狀縮在門邊的奶娘做眼色,讓她隨時準備上前解救葉昀。

  奕六韓雙眼血紅,瀕臨瘋狂:“誣陷我私吞銀子的,和收買六娘的,是同一個人!一定有一個幕後黑手,就是為了把我推下深淵!”

  “為父會還你一個公道,你先把弟弟放下!”葉振倫顫抖著慢慢站起來,準備親自上前解救小兒子。

  “你讓人收我兵權,就是不相信我!還說會給我公道?!”奕六韓紅著眼大吼,狠狠掐住葉昀脖頸,“你要我放開他,可以!你馬上簽署公文,奏請立我為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