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射殺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2890
  葉曼珠猛地一扯韁繩,這才沒有從自己丈夫身上踏過。

  然而聳身揚蹄的戰馬,幾乎把她掀下馬背。

  幾名牙門軍士兵策馬趕來,一名士兵在葉曼珠即將墜馬時,把她攬上了自己的馬背,其餘士兵製住了那匹驚馬。

  葉曼珠驚魂未定地轉頭看去,隻見幾名士兵已經下馬把臨江王抬起,雖然臨江王暈乎乎的,但還好,似乎並未受重傷。

  臨江王不會騎馬,所以天弦才不得不和他同騎一匹,也是為了方便要挾他來指揮大軍。

  然而見了剛才的慘狀,沒人再敢和臨江王同乘一匹馬。

  吳香凝命他們把臨江王扶到後方,街對麵去休息,然後她讓扛旗兵把王旗插到自己身邊,高擎寶劍,躍馬上前,聲嘶力竭地大喊:“繼續進攻!他們已經頂不住了!大門快要攻下了!”

  正門兩邊望樓上的士兵,被叛軍的弓弩手射殺了大批,所剩不多,射下的箭雨已經稀稀落落。

  剛才慕煙勸降時,暫停進攻的牙門軍士兵,再次呐喊著蜂擁衝上,蓄足攻勢,猛烈撞擊正門。

  巍峨的朱漆金釘王府正大門,在火油焚燒和巨木一次次撞擊下,終於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兩邊望樓戰鼓擂響,猶如驚雷。

  無數的虎賁士兵,潮水般湧上兩邊望樓。

  兩邊望樓射下的箭雨,驟然間猛烈起來。

  抱著巨木強攻的叛軍紛紛中箭,在慘叫聲中大片倒下。

  原來,蘇葭湄讓慕煙勸降,不過是緩兵之計。

  慕煙剛走,她就按著圖紙,指給侯希光看:“侯隊長,趕緊把這幾處望樓的士兵,調一部分到正門去。

  叛軍都擁堵在正門,看來是不會進攻其它角門處的望樓了。

  不過為防疑兵之計,隻能調靠近修正坊街口的這幾處望樓,因為這邊離王爺回宮和虎賁軍府最近。”

  吳香凝眼看牙門軍頂不住攻勢,往後潰退,她一麵命令身邊士兵拚命擂鼓激勵士氣,一麵問一位牙門軍都尉:“要不要分兵去打別處的角門?”

  隆隆鼓聲中,都尉蹙眉大聲道:“咱們應該聲東擊西,把疑兵放在這裏佯攻,而主力攻擊別處角門。夫人不該聽那個天弦的,那人不懂打仗。”

  這名都尉與葉翎有舊,擔心葉三郎上位後,自己沒好果子吃,所以帶著他這一部的牙門軍,忠心追隨。

  卻在製定戰略時,和天弦發生了分歧,孰料夫人信任天弦,不信任自己。

  吳香凝咬牙道:“現在說這還有何用,快調派一支隊伍去進攻西角門!”

  都尉搖搖頭:“不行,西邊的角門離王爺回府路線最近,應該去進攻東角門!”

  “好,那就快去!”

  都尉正讓傳令兵揮舞令旗,吹響號角,準備調一隊士兵。

  這時,靠近西側的街口那邊,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隱約傳來悶悶的嘈雜、呼嘯、號角聲,震天動地的聲音正在迅速接近,越來越響亮,就像是夏天傍晚天邊的悶雷聲。

  接著,王府正大門兩邊的望樓上,虎賁士兵們歡呼起來:“是王爺!王爺率兵回來了!”

  接著,鋪天蓋地的箭雨從街口那邊傾瀉而來。

  吳香凝勒馬望去,隻見隊伍左側像在雪崩一般,一股股士兵轉過身,像決堤的洪水般奔逃,驚恐的喊叫聲一浪浪傳來:

  “晉王來了!”

  “晉王爺率兵來了!”

  然後,街對麵的屋簷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端著弩機的黑衣甲士,他們動作敏捷,在雨霧中像萬點寒鴉,無聲無息出現在叛軍上方,箭雨橫掃,發出死神的嘯叫。

  叛軍像被狂風吹倒的麥稈,大片大片地倒下,戰馬驚惶地嘶鳴、原地打轉、碰撞著、擁擠著,無數墜馬的士兵們被飛馳的戰馬踩成肉泥。

  正門兩邊望樓的虎賁兵更加賣力地射擊和投石。

  一時間,三個方向都是密集的箭雨籠罩下來。

  “朝東側街口撤退!”

  吳香凝一麵舉盾抵擋箭雨,一麵在幾名士兵護衛下,朝東麵街口狂奔。

  她回頭看見女兒還在張望她的丈夫,氣得對那名都尉喊道:“快把曼珠帶上,曼珠交給你——”

  吳香凝在十幾個士兵護衛下,剛衝到街口,驀然,十字街口的三條路都有無數黑甲士兵,像三條黑色長龍遊動過來。

  一麵“葉”字大旗和一麵“晉”字大旗,在斜風細雨中高高飄揚、獵獵飛舞。

  兩麵大旗之間,擁出一匹火炭般高大雄壯的戰馬,跨坐著金龍戰甲的王者,肩甲處鏤雕著兩條似欲騰飛的金龍,威武凜然,三尺長髯無風自動,猶如日月生輝。

  正是當今宰輔,北梁兵馬總元帥,安國晉王,葉振倫。

  他身邊團團護衛著按刀執矛、戒備森嚴的侍衛。

  這時,忽然有人縱聲長笑。

  那笑聲在雨幕中傳出去很遠,仿佛一把積著塵灰的喑啞舊琴突然被人瘋狂奏響,帶著無限的悲哀與蒼涼,也帶著年深月久的怨毒和瘋狂。

  隔著淅淅瀝瀝的雨簾,葉振倫沉默地看著那個仰天狂笑的女人。

  他皺紋深刻的幽深長目,不知什麽神情浮起。

  “葉老賊!”吳香凝的笑聲,毫無預兆地驀然截住,陡然爆發一聲厲喝,手中長劍閃著淒冷寒光,直指自己侍奉二十多年的丈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老賊!先帝對你皇恩浩蕩,你卻弑君篡權。老娘侍奉你多年,為你生兒育女,你毫不念——”

  “賤人閉嘴!”葉振倫怒喝,“先帝乃趙賊所弑,若非我鏟除趙氏,至今仍是國賊當道!”

  “你他媽才是最大的國賊!”吳香凝狂笑著怒罵,“你的三郎害死了青鳥,兄弟鬩牆,骨肉相殘,你以為葉氏能得幾日長久?!”

  “三郎保家衛國,驅逐逆虜,功蓋寰宇!你的好兒子,未立寸功,卻在人家王庭,爭搶戰利品,逼奸可賀敦,死不足惜!弓弩手準備,射殺這個興兵作亂的妖婦!”

  “父王——”葉曼珠一聲慘呼,在一名士兵扶持下跳下馬背,衝到陣前撲通跪下,“父王,母親糊塗了,求你看在她侍奉多年饒了她!”

  “娘,投降吧!”葉曼珠爬到母親馬前哭喊,任雨水和淚水流淌一臉。

  “我再也不會給老賊下跪了!”吳香凝仰頭發出夜梟般瘋狂的獰笑,“老娘跪了一輩子,從他趁小姐沒看見,把我摁跪在榻邊開始,老娘就隻能跪著,從來不敢直起身和他說話!”

  “父王,你饒了母親,她已經瘋了……”葉曼珠又轉過身朝葉振倫爬去,她的裙服和膝蓋已被泥水染透。

  “曼珠!”有人大著舌頭含糊地喊著她的名字。

  葉曼珠回頭一看,是自己的夫君,大胖子臨江王,也在泥水裏爬過來,他滿頭滿臉都是血,滿身肥肉都變成血糊糊的,一條腿已經斷了,正拖著斷腿往妻子這邊爬,劇痛讓他的腦袋縮進肩膀裏,一邊大張著嘴哭嚎,一邊呼哧呼哧喘氣。

  “老賊,有本事把我們全射死!你以為老三會感激你!”

  吳香凝話未說完,葉振倫手臂揮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從天而降。

  吳香凝一邊將未完的話繼續喊完:“你那三郎就是個胡人的野種!”

  一邊揚鞭策馬,高舉利劍,冒著箭雨,狂吼著朝葉振倫衝過去。

  無數利箭呼嘯著,迎麵穿透她的甲胄,額頭中了一箭的馬匹痛嘶著淩空躍起。

  渾身插滿利箭的吳香凝,被高高地拋了起來,她在半空中仍在喊著:“老賊,你不得好死——”

  “娘——”葉曼珠爬起來,慘叫著向母親奔過去,卻瞬間被鋪天蓋地的箭雨射成了刺蝟。

  “衝上去,全部殺無赦!以頭顱計功!”眼睜睜看著女兒被射死,葉振倫麵如玄武岩,毫無表情地冷冷下令。

  虎賁軍嘶吼著,如排山倒海的潮水衝了上去,臨江王瞬間在滾滾鐵蹄下化作最大一攤肉泥。

  喊殺聲震天動地,雨越下越大,屍體越堆越多,雨水滲透了滿地狼藉屍體,和著血水一道流淌,在水塘裏融化成一朵又一朵暗紅透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