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決戰芒東(4)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612
舍羅率領的鹿蠡部士兵,尚未及從幾列長縱隊變陣合圍過來,芒東已經帶著幾百個神鷹衛,從軍陣中旋風般殺出,又朝戰場飛一般地返回。
剛馳到中途,芒東猛地勒住了坐下神駒,戰馬發出龍吟般的長嘶,人立而起。
神鷹衛整齊劃一、如影隨形地隨著他勒住戰馬,數百個人如同一個人,幾乎同時勒馬停住。
高速奔馳中急停,沒有一人出現狼狽或製不住坐騎,全都身形穩穩地坐在馬背。
這是經過嚴酷訓練的精銳才能做到的。
前方仿佛煮肉大鼎般沸騰的戰場,突然馳出了一支隊伍,打著繡金“葉”字大纛,旗幟在旗杆上翻滾卷動。
大纛下有人騎在一匹通體墨黑、隻在額頭有一撮白毛的駿馬上。
這匹叫做“流星?”的大宛寶馬已是神駿非凡,可是當人們的目光移到騎在馬上的男子,他那奪目的英姿、迫人的威嚴,更是讓人睜不開眼。
芒東遙遙看見奕六韓,心中便是一聲隻屬於男人間的讚歎:好一條漢子!
奕六韓先於芒東勒馬,輕挽韁繩,好整以暇地等著。
為了提高行軍速度,他未著明光大鎧,而是穿輕便的兩襠鐵甲、玄青色素麵披風,整個人的裝扮和尋常士卒無異。
濃密的絡腮胡遮住了半張臉,顯得他的鼻梁越發高挺,有如山嶽拔麵而起。
剛勁修長的濃黑劍眉下,一雙明亮如寒星、漆黑如夜色的眼眸,炯炯有神,精光四射。
芒東不停地點頭讚許,輸給這樣的漢子,他心中是服氣的。
他心中想:奕六韓是我們草原上的男兒,他長著漢人的皮,卻是我們草原上的骨。
兩位氣勢奪人的王者立馬對視,初春草原上的風呼嘯著掠過,遠處戰場上的廝殺聲隱隱傳來。
芒東提氣喝問:“奕六韓,黎帕娜在你手裏?”
他甚至都不再問“你把她怎麽了?”
麵相是很重要的東西,他第一眼看見奕六韓,就直覺奕六韓不會淩辱黎帕娜。
奕六韓抬手輕輕一招,於闐從後麵騎馬上前,他身前綁著一個穿大紅胡服的女子。
身段窈窕,卷發披散,嘴裏勒著布條,淺棕色大眼睛燃燒著倔強與烈性。
她一眼看到芒東,雙眸中燃燒的火焰刹那間融化為淚水,滾滾而下,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身子劇烈掙紮扭動起來。
芒東見她衣裳完好,熟悉的美眸中除了擔憂,並無受辱的痕跡。
心中稍定,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強忍胸中疼惜,轉而對奕六韓道:“你當初是穆圖的狼衛,肯定也去過龍城大會。”
奕六韓點頭,眉間染透滄桑,聲音沉厚:“我在龍城大會上見過你,芒東。就是室頓遭遇大敗,被蘇崴殺了嫡長子那一年。”
芒東點點頭:“當時伊藍(賀若部可汗)手底下有個著名勇士,叫做亞哥,你可記得。”
“當然記得,那年龍城大會,亞哥打遍群雄無敵手,最後敗在你手底下。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是室頓的侍衛,沒想到你是他兒子。”奕六韓歎息,目中浮起些許感傷。
“那你覺得,你能打過我麽?敢不敢跟我一戰?”芒東揚鞭一指,大聲喝問。
奕六韓英眉一挑,饒有興趣地看著芒東:“我為何要接受你的挑戰?你自己看看,你後麵是鹿蠡部一萬精兵,我身後的戰場上,勝負已定,你的神鷹鐵騎所剩無幾。張矮虎設了陷阱,誘你去追,你那一部分兵馬此刻已被殲滅。你已是四麵埋伏,無路可逃。我何必跟你單挑?”
“因為你骨子裏是我們的人!我沒看錯吧,奕六韓?你有我們草原男兒的野蠻、尚武、好鬥!你的血管裏燃燒著男兒的血性!拿起你的馬刀和我一戰吧,奕六韓!如果我輸了,任你宰殺!”芒東的語調激昂鏗鏘,充滿熱血與豪氣。
奕六韓不禁熱血沸騰:“好,如果你贏了呢?”
“難道你會放我走?”芒東嘲諷地一笑,環顧四周黑壓壓的大片兵甲。
奕六韓也笑起來:“當然不會,芒東,你是汗,不是普通士卒。身為王者,一旦部族滅亡,唯有一死,求為匹夫都不可得。”
“我當然知道,哈哈……”芒東縱聲長笑,“奕六韓,我隻有一個要求,如果我贏了,你放過黎帕娜。”
奕六韓搖搖頭:“黎帕娜是克洛氏首領的女兒,克洛氏已經亡了,即使我放過她,她能去哪裏?”
“這你就別管了,我有地方讓她去,我隻問你願不願意放她走。”芒東看見黎帕娜突然掙紮,發出嗚嗚哀鳴,心中痛楚不已,卻強忍著不去看她,隻以男人的強悍與堅韌,與奕六韓談判,以求為心愛的女人謀一條生路。
“好!”奕六韓猛地喝了一聲,猶如九鼎砸下,聲震原野,“以何定輸贏?”
“咱們草原漢子當然是看誰先落馬,誰為敗!”
“好,就這麽定了!”
所有士兵們退開,空出中間寬敞的空地。
芒東的坐騎和奕六韓的坐騎,都是大宛寶馬,絕世神駒。
兩人從場地兩邊策馬衝鋒,兩匹駿馬仿佛神龍下凡,清越悠長的嘶鳴有如龍吟虎嘯,馬鬃飛揚,帶起的勁風讓人喘不過氣。
兩柄彎刀撞擊在一起,猶如兩輪太陽的碰撞,發出“鐺”的一聲刺耳爆音,雷火四濺。
八隻馬蹄淩空飛踏,兩人都被強烈的氣勁刮得麵孔生疼,呼吸困難。
兩柄彎刀架在一處,手臂傳來的力量彼此較量著,兩雙胳臂上的肌肉都快要崩裂。
這時,芒東首先錯開刀鋒,纏著奕六韓的刀身迅速下滑。
奕六韓撤刀收回,猛地一格擋,又是一聲“鐺”的巨響,幾乎震碎耳膜。
奕六韓眸中冷芒一閃:“你是天山派弟子?”
“在月氏國期間曾遇高人指點……”
兩人交談間,兩馬交錯而過,奕六韓最擅長兩馬交錯時,接著馬匹衝力反手用彎刀抽敵人。
然而芒東反應極快,在兩馬交錯瞬間趴伏馬背。芒東的坐騎亦是神駒,嘶鳴著帶著主人伏低猛躥,躲過了這淩厲的一抽。
兩人帶馬轉身,又重新開始第二回合的衝鋒。
兩把彎刀接連碰撞,一團團雷火在兩人之間炸開,發出連綿不絕的金鐵撞擊之聲。
強烈的氣勁席卷出去,兩匹團團打轉的戰馬帶起漫天雪塵,猶如龍卷風一般。
這一戰竟從午後戰至夜幕降臨,周圍士兵們點起了火把。
火光映射下,兩柄彎刀凜冽的刀光折射成千百道冰棱,隨著兩匹糾結打圈的戰馬而不斷地旋轉,看得人眼花繚亂,驚心動魄。
幾百個回合殺下來,兩人的肩頭、腿部、胸腹都各處受傷,鮮血淋漓,芒東的眉骨被劃破,整張臉血流披麵。
奕六韓前胸被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連鐵甲都被劃破,裏麵的襦袍裂開了,鮮血從破裂的鎧甲縫隙不斷地滲出來。
芒東畢竟內力不如奕六韓。
奕六韓十五歲開始修行天山派獨門內功心法,已有十年之功。
芒東雖然也得天山派高人指點,到底內功修為不夠,逐漸體力不支,氣喘籲籲,刀勢一刀不如一刀。
又一個回合,當芒東一刀橫掃而來,奕六韓一個大仰身在馬背上躲過,然後突然猛地立起身,雙手握刀,用盡全身氣力,猛地一刀掄過去。
這一下猛擊,芒東隻覺整個臂膀發麻,虎口劇痛,手裏彎刀再也握不住,“嗖”地一聲脫手飛出去。
奕六韓趁他兵器脫手,忽然調轉刀鋒向芒東當頭劈下,厲風橫掃,勢若驚雷,猶如亂石崩雲,天河倒流!
芒東仰身馬背試圖躲過這一刀,然而,這一刀卻並不是衝著他去的,而是一刀剁下了他坐騎的馬頭!
紅白穢物四下噴濺,猶如焰火綻放,在火把照耀下,觸目驚心。
那匹大宛寶馬仍舊狂奔了幾步,而後轟然倒地暴斃。
芒東猝不及防之下,被它掀下了馬背,幾個翻滾後正欲重新爬起。
奕六韓猛地一夾馬腹,側身傾斜馬背,飛馬直衝而來。
龍鱗刀帶著尖銳的呼嘯,順著火把的光焰,劃過一道明熾的白虹,從芒東的身影橫貫而入。
頭顱連著半邊肩膀飛了出去,瓢潑的鮮血仿佛流瀑般在火光裏耀眼地揮灑。
“可汗!”
“可汗!”
神鷹衛們發出撕心裂肺的震天慘嚎。
奕六韓一揮手,密密麻麻的箭雨厲嘯著,朝著神鷹衛們疾射而去。
奕六韓策馬回到隊伍,對於闐做了個手勢,於闐鬆開了黎帕娜身上的繩索。
黎帕娜嘴巴仍綁著布巾,隻能從喉嚨裏發出鬼哭般淒厲的嗚咽,她紅裙翻飛,瘋了一般朝芒東的屍體奔去,撲在深愛的男人屍身上,從他的靴筒裏猛地抽出一柄匕首。
這時舍羅突然從殺聲震天、硝煙彌漫的戰場衝出來,直朝這邊衝來,狂喊:“攔住她!攔住她!”
忽然橫裏衝出一匹駿馬,將舍羅撞飛出去。舍羅從馬背滾落,頓時摔得七葷八素。
暈暈乎乎中,隻見耀眼火光裏,奕六韓策馬立在他麵前,冷冷俯視他,聲如寒冰:“說好的,黎帕娜是我的,我幫你們跟阿部稽要錫良河和蘭幹山的草場。”
舍羅無法,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美豔的黎帕娜,從芒東的靴筒裏抽出匕首,將寒光凜凜的鋒刃,毅然決然地朝自己胸脯紮去。
然後那窈窕曼妙的身姿,慢慢軟倒在芒東的屍身上,用盡最後的力量抱住他,一動不動了。
四周的戰火和廝殺的喧囂,如潮水般在他們周圍翻湧,如旋渦般在他們周圍打轉。
然而他們就像旋渦中心的磐石那樣,永遠地凝固了。
奕六韓一帶馬韁,策馬離開了血肉橫飛的戰場,馳上了附近的一處草坡,任草原上熟悉的寒風吹幹了眼角的濕意。
原以為殺伐征戰了這麽些年,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感情至上的男孩,早已成長為鐵血冷酷、利益至上的男人。
可是為何心中還是會感動?
會尊重這些值得敬佩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