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青鳥之死(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135
  葉青鳥到達王庭已經兩日,他剛到的那天,可沒有今日這般神采奕奕。

  在南疆長大、從未來過北方的葉翎,此次出塞著實吃夠了苦頭。包括他麾下的龍虎寨士兵,也從未出過塞。

  奕六韓和阿部稽都是塞外長大的,知道很多防凍的方法。奕六韓在此次戰前就為軍隊采購大量獺子油,鹿蠡部整個春天打的獺子儲存下來的獺子油,都供給了奕六韓。

  奕六韓當然不會跟二哥分享。

  葉翎在風雪彌漫的塞外迷了路,還被凍死了四分之一的將士,到達王庭時,這裏的仗已經打完了,戰利品也已經分光了。

  這幫龍虎寨的土匪不幹了,嚷嚷著要分戰利品,跟留守王庭的譚越、任重兩位梁軍將領,已經是勢同水火。

  還好有葉翎彈壓著,對龍虎寨首領長孫樸道:“赫蘭都督不是北上離侯山攻打黑雲氏了嗎?那也是一個不小的部落,想必還有戰利品帶回來。”

  長孫樸這才管束自己的兄弟們,稍安勿躁,等著阿部稽從離侯山回來,還有戰利品可以分。

  葉翎見了吳令禾,把他拉到一邊:“我讓你監視阿部稽,情況如何?他是我梁國的西輔都督,未經我大梁國允許,竟然就自己稱汗了,此人野心不小。”

  吳令禾為難地說道:“我經過這些日的觀察,覺得阿部稽應該不會背叛我大梁。靳將軍、譚將軍、任將軍也都認為,阿部稽新建的這個野利部,應該會與大梁媾和交好,就像鹿蠡部那樣。

  阿部稽跟他父親完全不同,兩人性格都不一樣,想必邦交國策亦會不同。

  前些日有人把芒東的妹妹獻給阿部稽,阿部稽碰都不碰,還把芒東氈房裏的金銀財寶,全部都分賞給將士們。”

  葉青鳥眼裏閃過陰梟的冷笑:“越是這種不貪財好色之人,越是胸有大誌!你們啊,都被阿部稽欺騙了!

  此人器宇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絕非甘居人下者。目前他會與我大梁交好,從大梁獲取重建部落的兵力、財力。

  等他翅膀硬了,誰知道他將來會否再啟邊釁。依我看來,此人需早除之……”

  吳令禾渾身一激靈,急切勸道:“表哥,切勿貿然行事!大舉興師侵我北梁的芒東,尚未誅滅,此時切不可內鬥啊。”

  葉翎嘿然冷笑不語。

  吳令禾忙道:“表哥,這次我分到的戰利品相當豐厚,要不你把我的那一份拿去吧。”

  葉翎斜眼看著吳令禾,嘴角挑起一絲滿意的笑,拍了拍吳令禾:“表弟有心了。”

  此刻,葉翎親自來迎接阿部稽,神情裏並未流露絲毫異樣,一副老戰友的親熱,老遠就下馬,大步迎上,高抬雙手抱拳朗笑:“赫蘭都督直搗王庭,重建部落,功高業偉,可喜可賀啊!”

  阿部稽亦以梁國禮俗,抱拳還禮:“葉二將軍不辭風雪,千裏赴援,鞍馬勞頓,辛苦了!”

  “奔赴國難,何勞之有!”葉翎上前拍拍阿部稽肩膀,又朝阿部稽身後的大隊伍看了一眼,“都督此次北進,橫掃殘虜,俘獲頗豐啊!”

  阿部稽灰眸微微一眯,當下不動聲色:“今晚,本汗將為葉二將軍舉辦接風宴,還請葉二將軍屈駕蒞臨,不知葉二將軍尊意若何?”

  葉翎聽他自稱“本汗”,心中已是大為不悅,但望了望阿部稽身後上千車的財貨和看不到邊的牛羊,少不得按下心頭惱怒,嗬嗬笑著答應下來:“都督見邀,定當赴宴!”

  當晚,大宴在王庭最大的金帳中舉行,這裏從前是疏勒部可汗召集各部首領議事的地方。

  帳外的廣腸架起了幾百口大鍋,鍋中煮著整頭整頭的全羊,煮全羊的香味飄及數裏。

  帳內燭火輝煌,大袋大袋的牛皮酒囊擰開了,仆從們穿梭在席間斟滿每一桌的大銅碗,濃烈的酒香四溢開來。

  阿部稽和葉翎並肩坐在大帳最上首,兩個壯漢把第一頭煮好的全羊,用巨大的銅盤扛上來,放在阿部稽和葉翎身前的桌上。

  那隻羊匍匐在盤中,保持著吃草的姿態,身上灑著野蔥和蘑菇,醇厚的肉香隨著熱騰騰的蒸汽撲鼻而來。

  大帳內暖意融融,二十幾個頭戴插著白羽的胡帽,手腕足腕銀鈴作響的疏勒女奴,在大帳中央翩翩起舞。

  阿部稽頭戴飾著金貂的王冠,王冠垂下的發辮結著彩色琉璃珠,耳朵下的大金環熠熠閃光,身穿邊緣綴著貂毛的錦緞袍服。

  葉翎頭束玉冠,因帳內暖和,他脫下了皮毛大氅,隻穿一件斜菱紋的錦袍。

  兩人並肩坐在一起,對比十分強烈。

  阿部稽俊美無儔,氣宇軒昂,英姿勃發。

  葉翎的窄長臉更顯刻薄,整張臉就像一柄尖刀。

  葉翎下首第一位,是龍虎寨首領長孫樸。

  阿部稽下首第一位,是他的前鋒營將軍靳長慶。

  開宴後,靳長慶主動端起大銅酒碗,向對麵的長孫樸敬酒。

  長孫樸胡子一翹,眼睛看著帳頂,未加理睬。

  靳長慶戰功赫赫,主動敬酒,已經很給麵子了,你長孫樸是什麽東西,一個從未得到官府承認的龍虎寨土匪而已!

  靳長慶將大銅碗一頓,就要發作,被一邊的譚越按住:“靳將軍,賊虜未滅,大敵當前,暫且忍這口氣吧。”

  阿部稽坐在上首,將這些情形盡收眼底,眼裏掠過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又用眼角餘光瞥了葉翎一眼,見葉翎盯著大帳中央的疏勒舞女。

  阿部稽端起鏤刻著虎豹紋的大金碗:“我敬葉二將軍一碗酒!”

  葉翎也端起麵前金碗,與阿部稽同飲而盡。

  放下酒碗,阿部稽道:“葉二將軍,疏勒部是大漠上盛產美人的部落,疏勒種的女人,個個膚白貌美。隻可惜你來晚了,王庭的美人幾乎都分賞完了,隻剩一個我特意給你留著。”

  葉翎用手背抹了抹嘴,似笑非笑:“王庭的戰利品雖然分光了,都督北上離侯山,從黑雲氏也得了不少戰利品吧?”

  阿部稽朗聲大笑:“正是,這次凱旋的戰利品,我已讓人統計完畢,分賞名冊也已製好。”

  阿部稽一揚手,一位文官上前,展開單冊開始念。

  念到葉翎、長孫樸以及龍虎寨諸位將士的賞賜時。

  梁軍官兵都從坐席上蹭地站起,眼冒怒火。

  阿部稽向譚越使了個眼色,譚越忙按劍低吼:“都給我坐好!”

  他剛才已經和靳長慶低語許久,看來把靳長慶也說服了,靳長慶忙也喝止自己的將士。

  長孫樸一聽,自己一仗未打,就得了這許多戰利品。傲慢的神色有所舒緩,端起酒碗朝對麵靳長慶示意,滿麵得意笑容。

  葉翎當然更是喜出望外,忙舉起大金碗向阿部稽敬酒,阿部稽微一揚眉,笑著和他同飲而盡。

  放下酒碗,阿部稽微微傾身,對葉翎低語道:“我給葉二將軍留的是疏勒部王族的公主,比黑雲氏的女俘身份高貴。”

  “都督費心了……”葉翎醉醺醺地撐住額頭笑起來。

  草原上的烈酒入喉辛辣,很快就化作一股火焰在體內亂竄。

  葉翎抬起眼睛,隻覺眼前有些模糊,幾百盞燈燭在視野裏搖晃。

  梁國和草原五部交兵多年,曾俘虜不少胡人,其中女俘賣到青樓為胡姬。

  胡姬能歌善舞,北梁世家門閥都有蓄養胡姬的。

  葉翎聽人說,因為吃奶食長大,胡姬的身段豐滿曼妙,不像中原女子那麽清瘦。

  心中已是蠢蠢欲動,加之酒意翻湧,更覺欲火升騰,難以遏製。

  散席後回到阿部稽給他安排的氈房,他醉眼惺忪間,也未忘記注意周圍的守衛,見都是自己的親兵,方放心地踏入氈房。

  氈房內點著幾盞青銅油燈,光暈迷蒙。

  四壁的錦緞掛毯閃著金銀流光,地上鋪著幾寸厚的錦毯。

  鎏金青銅獸頭香爐中燃著熏香,馥鬱的香氣彌漫開來,微微驅散了氈房內獸皮的腥膻。

  一個胡族女人端莊地坐在榻邊,身穿波斯風格的束腰大擺裙。

  紫色的裙子上灑滿金絲的花朵,白皙優雅的脖頸下疊戴著多款寶石金銀項飾。

  束腰的衣裙和緊身的上衣,讓她飽滿挺秀的胸,和纖細柔韌的蜂腰勾勒無遺。

  她戴著長長的紫色頭巾,描繡華麗金邊的紫紗頭巾直垂到腰際,以一圈墜著寶石的抹額壓著。

  低垂的臉龐看不清楚,卻可以看見她瑩白如雪的肌膚。

  她交疊在膝蓋的雙手微微顫抖,耳邊回響著阿部稽低沉冷酷的威脅:

  “你照我說的做,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我把你扔給我剛剛在離侯山收服的野利士兵。

  因為你這個賤貨,野利人淪為奴隸,在離侯山開礦,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