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兄弟再見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4991
  “今日之戰,怯懦必死,力戰或可求生!富貴功名豈為庸人準備,不戰更待何時!”

  望著密密麻麻如猛獸出籠般從兩邊山坡衝殺下來的敵騎,奕六韓提起馬韁,在高高懸空奮蹄長嘶的馬背上,舉起龍鱗刀狂吼,“長矛兵為兩翼,弓箭兵居中,戰刀兵為前鋒和後衛,戰士們隨我殺啊——”

  由於斥候未歸,奕六韓已有警覺,一路行軍都保持著基本隊形,所以布陣極快。

  衝到隊伍兩翼的長矛兵,仿佛整支隊伍突然在身體兩側長出了一排排尖刺。

  如潮水般從兩邊山坡漫下來的敵騎,由於坡度的衝力,風馳電掣一般撞了上來。

  仿佛一頭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咬下去,卻被獵物身上的尖刺紮得滿嘴鮮血淋漓。

  洞穿的戰馬悲嘶著騰空而起,馬腹潑濺而出的內髒和鮮血在半空四濺。被長矛挑起的人體淩空飛舞,慘叫連連。

  草原騎兵以馬刀為主要兵器,一支軍隊中隻配備少數的長矛兵,今日伏擊奕六韓的這支隊伍幾乎沒有長矛兵。

  衝在最前麵的疏勒兵,在奕六韓軍兩側長矛兵的攻擊下,如凶猛的浪頭在堅實的堤岸上撞得粉碎。

  然而,疏勒人後排的弓箭兵持續不斷地猛力攢射,也將奕六韓兩翼的長矛兵射倒了不少,前排衝鋒的疏勒兵很快從這些缺口衝破了奕六韓的軍陣。

  另有一部分疏勒兵順著斜坡橫向跑馬,往奕六韓軍的前部和後部包抄。

  奕六韓看出了敵軍試圖從側翼穿插切割、從前後包抄圍堵的意圖,他處變不驚地指揮著軍隊:“後軍收縮,中軍補充兩翼,弓箭兵掩護前軍衝殺出去,一直往前衝,衝破敵陣再變陣,反包抄!”

  他身邊的傳令兵,立刻吹響了號角,一長兩短的高亢號角聲蓋過了戰場的喧囂,吸引了全軍的注意——這是變陣的號角。

  接著,掌旗兵開始揮舞令旗。就在這時,一支破空而來的箭矢穿透了掌旗兵的脖頸,他在搖搖欲墜間,仍高舉手臂堅持著把旗語打完,然後才慢慢往後仰倒,滾落馬背。

  在山坡上指揮的呼厄察對一名當戶道,“奕六韓果然名不虛傳!在遭到突然伏擊的前提下,還能冷靜調度,密集布陣。”

  “我們應該加強兩翼的進攻,撕破他的陣勢,穿插進去,再分割圍剿!”當戶建議道。

  呼厄察接受了這個建議,他的傳令兵也吹起了號角,打出了旗語。

  奕六韓很快發現了敵軍的意圖,一邊揮舞龍鱗刀,奮力撥擋鋪天蓋地的箭雨,一邊再次傳令:“軍隊收縮!中軍補充前軍,後軍補充兩翼,變成鍥形陣衝出敵陣,之後再變成雙龍陣向兩邊的敵軍反包抄!”

  先前那名傳令兵倒下後,又一名傳令兵接過他的崗位,吹起預備變陣的號角,打出了如何變陣的旗語。

  “不好,敵軍變陣了!”呼厄察駭然驚呼,一帶馬韁,親自率領中軍策馬順著斜坡往下衝,“快擋住他的前軍!別讓敵人前軍衝出來!”

  然而來不及了,奕六韓的隊伍如同平地卷起的颶風般快速地變陣。

  前軍將士勇猛無敵,縱馬如飛,肆意砍殺,踩著層層疊疊倒下的敵軍屍體往外衝。

  由奕六韓親自率領的鍥形陣的鍥頭,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仿佛鑿開堅冰的鐵錘將敵陣撕裂了一道缺口。

  然後,前軍帶領著中軍,兩翼和後軍迅速收縮,跟隨前軍和中軍,仿佛波濤洶湧的洪峰,排山倒海地從這個缺口奔騰了出去。

  他們身後留下的是一片片血肉模糊的斷臂殘肢和被踩成肉泥的人馬屍體,數不清的疏勒兵倒在了血泊中。

  “變陣!變陣!”

  高亢嘹亮的變陣號角聲在喊殺震天的戰場上猶如陣陣炸雷,重重砸擊在每位戰士心頭。

  接著,令人目眩的變陣又開始了:打破敵陣衝出來的奕六韓軍,在衝出缺口之後迅速分成了兩支隊伍。

  仿佛兩條疾速延展、越伸越長的巨龍,行雲流水般穿插進兩翼的敵軍中,以無所畏懼的悍勇鋪天蓋地地殺向敵人,與正試圖包抄已軍的敵軍反方向運動,實現了令人驚駭的反包抄。

  奕六韓本人率領其中一條巨龍翻騰著、高速衝撞著切入了敵軍左翼,龍鱗刀借助奔馳的馬匹帶來的巨大衝擊力,迎麵就砍飛了數騎疏勒兵。

  呼厄察正好帶馬從山坡上衝下來,奕六韓也看見了他,猛地一拽馬韁,花斑豹高高躍起數丈,馬蹄淩空飛踏直朝呼厄察撲去。

  呼厄察的一名親兵衝在最前麵,奕六韓的馬匹和他交錯的瞬間,斜劈一刀直接剁下了他坐騎的半個腦袋,將這名敵人親兵甩飛出去。

  又是幾名親兵湧上來,卻被奕六韓的親兵纏住了捉對廝殺起來。

  “奕六韓,你是個人傑!今日死在你馬刀下我也不冤,來戰個痛快吧!”呼厄察今日幹掉了奕六韓的斥候,在此埋伏,原以為入了包圍圈的奕六韓軍,猝不及防之下必定隊形混亂,迅速潰散。

  卻沒想到奕六韓能衝出包圍圈並且實現反包抄。

  這番慘敗,呼厄察輸得心服口服。

  兩馬交錯,兩柄彎刀碰撞出震耳欲聾的爆音,雷火四濺。

  幾個回合下來,奕六韓腰腹中了一刀,呼厄察臉上和身上的刀傷更多,血流如注,視線開始模糊,手中的刀勢也漸漸發飄。

  終於在又一次兩馬交錯時,呼厄察彎刀脫手飛出,被奕六韓開天辟地一刀斬於馬下,跳下馬按住呼厄察的兜鍪,龍鱗刀猛地剁下,鮮血噴了一頭一臉。

  將呼厄察的頭顱提著翻身上馬,馳上坡頂,高舉著血淋淋的人頭,朝戰場大喊:“你們的首領死了!還不快投降!”

  戰場上,陣型已被衝垮的的疏勒人,正被梁軍分割圍剿,像割莊稼般一茬又一茬地倒下。

  聽到頭領已經授首,仰頭看見坡頂上被梁軍揮舞的頭顱正是首領呼厄察,疏勒士兵們頓時肝膽俱裂鬥誌全無。

  鮮血橫流、屍積如山的戰場上,穿褐色皮甲的疏勒兵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地跪下來抱頭投降。

  先是稀稀落落的兵器落地聲,漸漸地金鐵鏗鏘之聲連成一片,所有人都把武器扔在了地上。

  “你們分成幾隊去把他們綁了。”滿臉鮮血中露出的那雙眼眸,也已經被血色浸透,宛如修羅惡鬼般猙獰,奕六韓低沉沙啞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一會兒我一聲令下,你們就開始殺俘,一個都不能放過,全部殺掉!”

  幾名親兵悄然將命令傳播了下去。

  殘陽在山頭落下的瞬間,忽然迸射出幾縷耀眼的霞光,仿佛迸濺而出的鮮血。

  突然到來的屠殺讓綁著雙手成排跪在地上的疏勒人猝不及防,刀光縱橫間,一顆顆頭顱飛旋著飆射到半空,一柱柱鮮血猶如絢爛的煙花衝天而起,一具具沒有頭顱的軀體接二連三地撲倒在地。

  慘絕人寰的哀嚎慘叫一聲聲地爆響,撕扯著人們的耳膜。

  從每一具撲倒的腔子裏流出的鮮血,蜿蜒成滿地血腥的小溪,匯聚成一灘一灘殷紅的血泊,在寒冷的空氣中很快凍結成暗紫色的薄冰。

  有一些反應快的疏勒兵綁著雙手跳了起來,驚恐萬狀地迅速奔跑。

  梁軍們拉開弓弦,搭上弓箭,密集的箭矢破空而去,在夕陽最後一抹血色餘暉中,試圖逃跑的俘虜們也一個個慘叫著栽倒在血泊裏。

  奕六韓盤腿靠坐在一處山石,漠然地聽著被屠殺的俘虜臨死的哀嚎。剝下被鮮血浸透的戎裝。

  脫下貼身褻衣時他微微蹙了蹙眉:衣服和右肋處的刀傷粘在一起了。

  隻見他右側腹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傷,斜著橫貫了六塊勁健的腹肌,猙獰深長,血肉翻卷。

  親兵先為他灑上止血藥粉,然後用幹淨繃布包紮了。

  他肩上還中了一箭,親兵簡單地用火將匕首消毒之後,準備挖出入肉的箭頭,在下手之前猶豫了一下,奕六韓側首怒喝道,“他媽的快動手!”

  於闐執行完殺俘的任務正走上山坡來,見狀走上前一把奪過那親兵手裏的匕首:“我來!”

  言畢便果斷揮刀而下,奕六韓深吸一口氣,按住雙膝的手用力地攥緊了。

  於闐一麵為他挖箭頭,一麵報告:俘虜已被屠殺殆盡,一人未留。徐將軍正在點兵整隊。

  奕六韓血汙遍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是緊咬的牙根讓他臉部肌肉有些猙獰。

  待於闐挖出箭頭,灑上藥粉,包紮完畢,他方才長出一口氣。

  這時他的副將徐淩跑上山坡,稟報軍隊已集合待命。

  親兵牽過像從血水裏撈出來的花斑豹,奕六韓剛接過韁繩,花斑豹就親昵地往他身上蹭。

  奕六韓撫了撫馬鬃,翻上馬背,揚鞭前指:“傳令下去,全軍火速進發,前去援應赫蘭都督!”

  這場反伏擊的戰爭算是大獲全勝,奕六韓的豹躍軍殲敵三千多,殺俘一千多,五千名疏勒兵一個不剩。

  一萬豹躍軍尚餘七千六百人,對於遭遇突襲的軍隊來說,已經是創造了奇跡。

  奕六韓留了一支隊伍照顧重傷兵,作為殿後。自己率領輕傷和未傷的豹躍軍,風馳電掣般急行軍,去援應阿部稽。

  夜幕下忽然簌簌地飄起雪花,伏身在馬背上打馬疾馳,凜冽的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猶如千萬把小刀將皮膚刮得生疼。

  肩頭的傷口和腰肋上的刀傷也在火辣辣地劇痛。他咬牙強忍著,猛力地鞭策著戰馬帶著隊伍狂奔。

  他跟阿部稽講好了要與他合圍左律王。從武弘出發,大致需要五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蟠羊山一帶。

  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他擔心阿部稽和左律王已經打起來,而他卻沒有及時趕到。

  在通訊極不發達的古代,戰爭中那些作為援軍的隊伍常常不能及時趕到,這在戰場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奕六韓都知道不下十例,原本講好要去援應卻沒有及時趕到戰場支援的戰例。

  然而,他還是不想對阿部稽食言,他瘋狂地在風雪中縱馬疾馳,馬鞭打得劈啪作響,心急如焚。

  花斑豹與他心靈相通,奮起四蹄,沒命地狂奔,像一道花白的閃電撕開了茫茫雪幕。

  轉過四望坡之後風雪逐漸小了,再往前馳了幾十裏地,竟然從雲層裏透下了月光。

  雪月交輝,天地間逐漸明亮起來,就連迎麵從遠處飛馳而來的一騎,都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麵目——是之前就派出去的斥候。

  “三少將軍,赫蘭都督大敗左律王!”斥候縱馬而來,興奮地大喊。

  奕六韓這才勒住馬韁,大大舒了一口氣,回頭和麾下士兵們朗聲長笑道:“聽到沒有,赫蘭都督打敗了左律王!”

  豹躍營的士兵們頓時歡呼如潮。

  “戰場在哪?”

  “轉過這片山坡就能看見!”斥候答道。

  “好!快帶我們去!”

  奕六韓帶著豹躍軍繞過四望坡,來到洺河邊上時,冰上的決鬥還未結束。

  冰河上屍體堆疊,箭矢遍地,血凝如紫。有一處河段清出了一片決鬥場,冰河上因嚴寒而升起一層輕煙似的薄霧。

  朦朧的霧氣中有一青一白兩道刀光縱橫交錯,兩條人影上下翻飛,起落進退,騰挪閃轉,如同疾風閃電。

  “鐺鐺鐺”連綿不斷的金鐵交擊聲,在深夜的冰河上清脆震鳴著,擴散出去很遠。

  隨著一道飆射的血痕潑濺在冰麵上,兩條交錯的人影乍然分開。

  阿部稽持刀而立,刀尖正一滴滴地往下淌血,滴到冰上迅速變成暗紫色的梅花。

  而左律王伊亞思卻搖晃了兩下轟然栽倒在冰麵上。

  阿部稽割了左律王的頭顱,披散著血淋淋的長發走回岸邊,譚越來向他報告山坳那邊戰場的情況,以及奕六韓的援兵趕到了。

  阿部稽眉毛一抬,冷笑:“他終於來了是嗎,不過他白跑一趟了,我已經大獲全勝。”

  提著頭顱正要去山那邊的戰場巡查戰俘和戰利品。

  “阿部稽!”一個聲音朗聲喊他,充滿了喜悅和興奮。

  他和阿部稽打的這兩個大勝仗,徹底殲滅了左律王的兵馬,芒東等於斷了一條腿。他心中的喜悅是難以言表的。

  阿部稽回過頭,奕六韓滿臉血汙已經被一路風雪洗淨,貂皮帽下的長發披散肩頭,張開雙臂大踏步走過來。

  月光下他的笑容俊美無儔,帶著一如既往的幾分嬉皮。

  然而一看見他這樣的笑容,阿部稽腦海裏就浮現他和書盈激情糾纏的身軀。

  阿部稽實在無法忍受,轉過身,掉頭走開。

  奕六韓走到半途,張開的手臂不知所措地凝滯住,臉上俊美的笑容逐漸僵硬。

  肩頭的箭傷和側腹的刀傷火辣辣地痛,牽扯著五髒六腑都是痛的。

  自己忍著傷痛一路狂奔馳馬趕來援應他,他卻是這樣對待我,就為了一個女人。

  該死的,在玉井山的時候他就曾因為柳書盈狠狠砍了我一刀。那根本不是失手,而是蓄意的!

  驀然間,一股無名的暴怒從他心頭如烈焰般騰地竄起。

  “阿部稽也太囂張無禮了,我們千裏援應他,他不道一聲辛苦,反而如此傲慢。”

  “正是為了接應他,三少將軍都等不及斥候回報,冒著中伏的危險馬不停蹄地疾行軍。”

  “沒有我們幫他消耗那五千生力軍,他未必能打贏這場戰爭。呼厄察帶走的可是伊亞思的前鋒營精銳。”

  親兵們七嘴八舌、憤憤不平地議論起來。

  奕六韓回頭望了望身後百戰之餘的豹躍營雄師,站在前排的親兵們都是滿臉憤恨之色。

  又望了望分散在遠處冰河上、河對岸樹林裏、山坳那邊戰場上的阿部稽的士兵。

  再望了望阿部稽剛剛走出兩丈地的冷漠傲慢的背影。

  暴烈的殺意頃刻間在他身體裏沸騰起來!

  隻要一聲令下,我可以讓我的士兵馬上衝上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