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謀殺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2280
  葉東池落在一個水塘子裏,一身雪白絲袍染上了汙泥,他氣急敗壞地抬頭就罵,“沒長眼睛的狗奴……”

  一看是奕六韓,他嚇得一縮,上次被奕六韓掰歪了下巴,尚心有餘悸。

  他悻悻地爬起來,又恨又懼,縮著肩從奕六韓旁邊竄過去,躥過院門的時候,說了一句,“今日爺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奕六韓未加理睬,徑直進了父親書房,葉振倫坐在紫檀雕螭大書案後的紅木圈椅中,雙手交握擱在腹部。

  奕六韓先躬身施禮,接著,似隨意地說了一聲,“剛才我看見大哥出去。”

  “嗯。”葉振倫抬手將書案上的明黃色金粉印九鳳朝陽紋絹書卷起來,沒有說更多的話。

  奕六韓看見那黃絹,心中狠狠一絞痛,那耀眼的明黃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一橫,“父親,那是懿旨嗎?”

  葉振倫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大哥請得了太後懿旨,賜婚他和……蘇無咎的女兒。”

  “蘇無咎最大的女兒也不過十一歲。”奕六韓冷笑說道。

  葉振倫瞿然抬目,眼中陰沉之色一閃而過,“為父讓你來不是和你討論你大哥的婚事。三郎,朱斐死了。”

  奕六韓隻覺腦中嗡地一下,失聲道,“什麽?!”

  “有人在他回京的路上刺殺了他。”葉振倫神色陰沉,眼角深刻的皺紋裏仿佛藏著隨時爆發的雷電。

  “是誰?是誰殺了他?!”奕六韓大吼,難以遏製的悲痛在胸中沸騰。

  朱斐助他平定羌亂,出謀劃策,鞠躬盡瘁。其人廉潔奉公,正直無私,是德才兼備的治世能臣。

  因禦史中丞吳舜民被革職流放,蘇岫雲向葉振倫推薦朱斐繼任。

  朱斐素來兩袖清風,家有八十老母,五旬病妻,卻從不納妾,家徒四壁。

  葉東池曾經嘲諷他連褻褲都和妻子換著穿,曾讓人剝光了朱斐,以驗證此說。從而得了個“光腚侍郎”的外號。

  此外號雖帶有侮辱,卻讓朱斐節儉廉潔的名聲,廣為人知,也傳到了葉振倫耳中。

  禦史中丞負責監察百官,最容易收受賄賂,所以擔任此職必須廉潔自律。

  加上朱斐有輔佐奕六韓平定羌亂之功。

  葉振倫便征辟他從西疆入朝,繼任禦史中丞。

  誰知在半路上被人刺殺。

  葉振倫沉厚的聲音裏滿蘊著怒氣:

  “本王已責令當地郡府徹查凶手,但我看了呈報的案卷,朱斐脖上的傷口極其詭異,像是武功極高的劍客所為。

  我聽說你有個交好的俠客,和你師父同為天山派弟子。

  我找你來,就是想要你拜托此人跑一趟,前往延陵郡協助郡府查案,務必要給我查出是何人所為。

  竟敢刺殺朝廷命官,這等殺頭滅族的重罪,背後主使絕非等閑。”

  奕六韓又悲又怒,血紅的雙眼裏滿是淚水,悲聲道:“父王,你隻要想想,殺了朱斐對誰最有好處?!禦史台原本是誰的地盤?

  李耿明明就是吳舜民的爪牙,吳舜民卻因背後靠山的主使,自己擔下所有罪名,讓李耿得以脫罪,依然盤踞在禦史台。

  一旦朱斐執掌禦史台,像李耿這樣的人物還想逍遙法外嗎!”

  奕六韓這已經在暗示葉翎是背後主使。

  葉振倫花白的長眉抖了一下,輕撫著須髯道,“三郎,你應該知道,查案講的是人證、物證俱全。並不是說,誰的嫌疑最大,誰就是凶手。”

  “我明白!”奕六韓道,眼神凜冽,“我隻是提醒父王,若霍兄協助當地郡府查出背後主使,還請父親大義滅親,割恩正法。勿要再像吳舜民一案,法外開恩。”

  吳舜民本該判斬刑,甚至順天太後也支持斬刑。但葉振倫念及吳香凝侍奉多年,給了三司壓力,最終改成了流放。

  奕六韓忽然以袖遮麵,堂堂七尺男兒,毫不掩飾地痛哭起來。

  去年西征,大軍被阻截在瀧河邊,進退失據。

  那天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見朱斐回來,直到深夜,朱斐滿身泥汙地闖進他的大帳,興高采烈地告訴他;找到渡口了。

  他的笑臉仿佛還在眼前,卻已經天人永隔!

  葉振倫見兒子掩麵悲泣,心中亦是慘然,“三郎,我知道你和朱斐感情深厚,所以我才把此案交給你來辦。你放心,隻要你能找出幕後主使,人證、物證俱全。為父一定讓三司嚴查,絕不徇私枉法!”

  奕六韓抹去淚水,雙目凝重地注視父親,“父王,隻怕那個幕後主使,兵權太盛,屆時你就是想要嚴懲法辦,也奈何不了他了!”

  葉翎目前官拜五官中郎將,是名義上的京畿兵馬總元帥。

  葉振倫擺擺手,“為父知道。牙門軍和虎賁軍都在我直轄之下,沒有本王虎符和親筆公文,誰也調不動。”

  一片煩亂的陰霾籠罩了葉振倫的臉。立誰為世子,他至今無法確定。

  除了葉東池,他不會再列入考慮。二兒子和三兒子,都在他的備選之中。

  所以,對二兒子,他一麵交予部分京師兵馬,一麵又製約防範;

  對三兒子,一麵剝奪其兵權,一麵又大力提攜他的妻族蘇氏。

  他也隱約懷疑二兒子是刺殺朱斐的幕後主使,因為朱斐是奕六韓的人。葉振倫已經有所察覺,二兒子在背後加害三兒子。

  但三兒子會不會因為野利妾記恨自己?真把權力交給三兒子,他會不會以子犯父?是葉振倫最大的疑慮。

  他真希望自己再多活二十年,那樣,寵妾元結綠給他生的小兒子葉昀就長大了。

  “三郎,你兒子剛出生,你再多陪陪他們母子。過些日為父會設法給你安排個朝職。”葉振倫決定安撫一下三兒子。

  “順天太後會答應嗎?”奕六韓冷笑。他當初就是因為衝撞鳳駕才被解職,閉門思過。

  “哼……”葉振倫深邃的鷹目中掠過一抹冷狠,“那就由不得她了。”

  奕六韓漠然看著父親刹那間流露的狠絕,但隻是一瞬間,葉振倫眼角的皺紋又溫煦地舒展了,“三郎,回去看你兒子吧。衡兒一看就是個機靈的,目有神光,日後必成大器。他是你的嫡長子,你好好培養他。”

  “是,父親。”奕六韓施禮退出,臨走前,又瞥了一眼父親書案上的黃絹。

  ——那道賜婚葉東池和淺淺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