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三公子忘了我嗎？你來過我家。”女子嫣然笑道，“那還是去年西征前，你和赫蘭都督，約了我家大人……”

  驟然一陣狂風卷著急雨把女子的傘吹飛起來，女子沒有握住，青竹紅油紙傘一下就被吹到半空。

  奕六韓足下一頓，如振翅蒼鷹般飛起，雨水迸濺，瞬間就把她的傘抓住，輕飄飄落回水塘地裏，將傘還給她，“你是勒內的愛妾？”

  秀梅緊緊握著傘柄，神情緊張而異樣，“三公子，我是趁車夫去了車棚，才跑出來的。我還得回去，這樣，前麵拐角有一家酒肆，一個時辰後，咱們在那裏見，我有要事相告。”

  說完，秀梅轉身打著傘在雨裏跑遠了。

  奕六韓呆呆地站在雨中，嘩啦啦的雷雨聲震動耳膜，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去酒肆等秀梅，淺淺的事先擱一擱。

  雨漸漸小了，街道拐角果然有一家小小的酒肆，以沽酒為主，也提供小菜，有桌椅可以坐下慢慢喝酒。

  奕六韓要了一壺燒酒，兩碟下酒小菜，分別是香鹵豆幹和鹽水青豆。

  不一會兒，秀梅就到了，她戴著帷帽，麵紗將容顏遮得嚴嚴實實。

  “沒給你要酒，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奕六韓笑道，貼心的老板娘把他的衣服拿去烘幹。他赤裸上身，不羈地抬起一條腿，坐在木凳上，見秀梅進來，才把腿放下來，坐得稍稍規矩些。

  秀梅在帷帽下搖頭道，“我就不喝什麽了。”她靜靜地坐了一會，隔著麵紗望著窗外雨後的簷滴，“葉三公子可知，我原名不叫秀梅。”

  “哦？”

  “我原名叫做巫小梅。”

  “嗯……”奕六韓不在意地往嘴裏扔著青豆。

  “是我們家大人讓我改名。他說，我以前的閨名，隻能在枕席之歡時才能叫。”

  “嗯。”奕六韓還是沒有什麽表情。

  “每次枕席之歡，大人便會一聲聲地在耳畔，叫我原來的閨名。”

  奕六韓又扔了一顆青豆到嘴裏，忽然手懸在半空凝滯了。

  定定地看著秀梅片刻，他的眼神變了，如一把刀鋒從鞘中抽出來，“你剛才說，你原來的閨名叫什麽？”

  “小梅。”

  奕六韓臉頰肌肉跳了兩下，而後發出連聲冷笑。

  “大人總是一邊同房，一邊在我耳畔說，小梅（小湄）我愛你，小梅（小湄）我想要你……”

  奕六韓用力咬著牙，腮邊肌肉微微變形，喘息有些粗重。

  秀梅臉上漸漸浮起紅潮，聲音小了下去，然而卻字字如針芒刺進奕六韓的耳膜，“大人為我定做了一條訶子長裙，白底，訶子上有一朵藍蓮花。他經常讓我穿這一身和他同房，披一件白色輕紗薄衫，戴一串藍鬆石項鏈，和藍色長流蘇耳墜，耳墜長到肩頭……”

  奕六韓一掌拍在案上，攥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突。

  白沙峪之戰凱旋的那天，他去看小湄，她穿的便是刺繡藍蓮花的訶子長裙，外披一件白紗輕衫，戴著藍鬆石項鏈，耳垂下掛著長及肩頭的藍流蘇耳墜。

  那是盛夏，溽暑酷熱，她渾身隻有藍白二色，清爽美麗，淡雅而又妖嬈。

  他平素不怎麽記女子的穿戴，然而小湄這一身，他是永遠忘不了的。

  為何他對妻子最美好的回憶，竟在勒內那裏也有？

  難道她這一身，在某個曖昧場合，曾穿給勒內看過？

  難道……

  她給他做過，秀梅說的那種事？

  所以勒內才讓秀梅……

  奕六韓渾身顫抖，心頭泛起一陣陣惡寒。

  他想起勒內給妻子買的那件極其冶豔的波斯抹胸……

  隻覺一股無法形容的怒火騰地燒起，連眼睛都被燒得赤紅。

  他呼吸急促，隔著桌子一把攥住了秀梅的手，“你說有要事相告？到底是何事？你是不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什麽？”

  —————

  “王孫的眼睛真黑啊……”侍女秋韻粗著嗓子道。

  “跟三公子一模一樣。”春瀾也湊趣地奉承道。

  “膚色和臉型還是像三少夫人。”奶娘覬著蘇葭湄的臉色說道，“瞧王孫多白啊。”

  蘇葭湄坐在嬰兒房的搖籃邊，輕輕搖著貝殼搖鈴，逗弄兒子。

  兒子睜著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手裏的搖鈴。

  “少夫人，怎麽不把安大人（勒內）送的那盒彩色陶魚，拿來給王孫玩？”奶娘笑盈盈問道，“小孩子要多給他看彩色的東西才好呢。”

  蘇葭湄看了她一眼，新來的奶娘眉目秀婉，語聲柔美，舉止嫻雅——勒內費心了。

  唉……

  蘇葭湄歎了一口氣。

  “柳姑娘回來了！”室外有人恭聲道。

  蘇葭湄在秋韻扶掖下，慢慢起身。

  柳書盈風塵仆仆地進房，為蘇葭湄跑腿一天，衫裙已被汗水黏在身上。

  蘇葭湄屏退所有人，帶書盈進了內室，問道，“如何？”

  書盈道，“我已經告訴紀嬸了，她說正好莊子上有家佃戶的娘子奶水很足，她家孩子已經半歲，可以過來做一陣子奶娘。隻是，山野村婦笨手笨腳，長得皮糙肉厚，隻怕三少夫人嫌棄。”

  蘇葭湄長歎一口氣：“如今迫在眉睫，哪還會嫌棄。誰能想到李元秋做事竟……

  唉，也不怪元秋，她和蘭茵（勒內的妻室）從玉井山時就交好，我讓她找奶娘，她找到蘭茵，亦是情有可原。

  隻是夫君若知道了，又會多心。如今先把這個奶娘退了，讓田莊上的娘子先過來，然後再慢慢尋了更好的奶娘。”

  蘇葭湄在京郊新豐縣買了二十頃田，雇了一對姓紀的夫婦打理田莊。雇傭這對夫婦的時候，仔細調查過底細。且平素待他們甚厚，給他們的傭金亦甚是豐贍。

  應該也算是信得過的，故而蘇葭湄特意讓書盈跑到田莊去找奶娘。

  蘇葭湄又問了一些田莊上的事，隻見書盈神思恍惚，好幾次答非所問。

  蘇葭湄奇怪道，“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麽？”

  書盈臉上緋雲輕起，嘴唇輕顫著，看著蘇葭湄，“蘇夫人，我今天遇到他了……”

  “什麽？阿部稽不是回軍營了麽？萬年縣離新豐縣百裏之遙……”

  “他帶著軍隊在山野間演練，從溫泉山一直跑到了我們田莊這邊的長秀山……”

  “他看見你了？你們說話了？”